早上11点的1号线人不算多,钱墨坐了六站路在徐汇下车,在楼下的咖啡店买了一杯冰美式,带上了26楼的O&T。
前台姐姐今天也很漂亮,冲他甜甜地笑:“我们的最佳CP今天也一块上班啊?”
钱墨回头发现搭档郑一行也到了,两人熟稔地打了个招呼。
钱墨:“早啊。”
郑一行:“早,昨天晚上几点回去的?”
“你不如问我今天早上几点回去的。”
O&T是一家4A广告公司,钱墨和郑一行都是创意部成员,3年前开始在一个组工作,一个是文案,一个是美术,共事三年搭档做了不少项目,去年还在年会上拿下了“年度最佳搭档”的称号。因为拿这个称号的搭档好多都是情侣档,所以公司内部又将这个奖项戏称为“年度最佳CP”。
郑一行幽默风趣、家境优渥、高大帅气,在公司里女生缘很好。他送了一盒坚果巧克力给前台:“我表姐的喜糖,送你了。”
前台:“你怎么不送钱老师?”
“我送他别的,”他看着钱墨说,“钱老师对榛子过敏,吃不了。”
“你真的好了解钱老师哦。”前台似乎嗅到了什么八卦的气息。
“我们是最佳CP嘛。”
钱墨无奈:“别玩了,一会儿还开会呢。”
“你快走吧,钱老师吃醋了。”前台小姐姐笑着收了巧克力,装作嫌弃地冲郑一行摆手。
到了工位上,郑一行果真给了钱墨一个牛皮纸袋。
“喜糖吗?”
“三明治。又没吃早饭吧?昨天加班辛苦了。”
他们组最近在做一个饮料的项目,今天要和群创意总监Royi汇报进度。他们组昨天一起工作到晚上8点,郑一行的手机响了又响,钱墨看不过眼,赶他去参加表姐的婚礼,剩下的自己和实习生搞定。
到了晚上10点,材料还没有弄完,钱墨不好意思让实习生一个女孩再加班,让她趁着地铁还没有停运赶紧走。
最后他一个人弄到了凌晨1点,外卖早凉了,饿过了头,胃也没有什么感觉了。
办公室还有零星几个工位上亮着灯,他收拾了下东西,打了个车回家睡觉。
钱墨:“你也辛苦,亲戚们不好搞吧?”
“只要酒到位,什么都好说。”
钱墨一边吃着还温热的三明治,一边说:“比起喝酒和社交,我还是更愿意加班。”
“知道了,工作狂魔钱老师。”
“谢谢了,社交达人郑老师。”
吃完三明治没一会儿,Royi就到了。钱墨叫上其他人一起去了小会议室开会。
钱墨:“这次的需求比较简单,知名食品集团喜喜旗下专做饮品的子公司喜月即将在六月上线一款夏日限定的柠檬水,我们要为这款饮品策划一次营销……”
Royi敲了敲桌子:“背景我都已经知道了,Frank他们组也在做这个项目,昨天已经和我汇报过了。”
钱墨奇怪道:“不是今天统一汇报吗?”
“他们提前做完了,你直接讲创意吧。”
钱墨播放了PPT:“既然是一款夏日饮料,而且是柠檬味的,我们一致觉得主题可以往‘清凉’、‘畅快’这个方向走……”
钱墨还在讲述着他们这次的文案概念和视觉主题,郑一行却注意到Royi的眉头越皱越深。他觉得奇怪,Royi虽然严厉,但从来都是就事论事,她觉得不好的方案都会当场否决,不会露出这种犹疑不定的表情。
等钱墨讲完他们的方案,Royi沉默了几秒,对着众人说了一句:“钱墨和一行留下,其他人出去,把门带上。”
这下,钱墨也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了:“怎么了,这个创意不好吗?”
“不是这个问题。”
郑一行有了一个模糊的想法,但他不敢确定:“是不是Frank那边……”
“嗯,你们的创意撞了,可以说70%是类似的,但他们先一步汇报,所以我昨天已经让他们按这个方向继续做下去了。”
郑一行:“我们两组之前就有沟通过大致的方向,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的。”
Royi:“现在追究这些没有意义,喜喜是我们年度合作的大客户,我已经答应他们两天后提报的时候会有两个方案,所以现在还差一个。”
钱墨的心一下就沉了底:“在两天的时间里推翻方向全部重做的话,怕是来不及。”
Royi已经在收拾东西了:“只能辛苦你们了。”
临走前Royi留下一句:“我私心是希望钱墨或者一行能当创意总监,但是人员调度的事情,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
就这一句,两个人就都明白了。钱墨和郑一行都是副创意总监,原本带他们的上司离职了,本来在今年年中的内部评审上,他们中的一人很有可能再升一级,但升职加薪的名额毕竟有限,现在看来其他人也想多做些成绩,去争这个岗位了。
抢了他们的创意,还要害他们在这种关头开天窗。
郑一行低声骂了一句。
钱墨有点难受,问:“你带烟了吗?”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在小会议里各自默默抽完了一支烟。
郑一行先振作起来,起身拍了拍钱墨的肩膀:“最佳CP永不认输,走吧,叫上其他人一块头脑风暴一下,要抓紧时间了。”
钱墨点了点头。
……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们要听哪个?”
“一行哥,你又搞什么啊?”说话的是组里另一个叫小块的美术,入行才一年多,已经从每天上班都要抓头发的精致青年变成一到公司就换拖鞋的社畜。
小块:“好消息吧,喜月这个项目快要搞死我了,我要高兴高兴。”
“我请大家喝咖啡,口味随你们点。”
“坏消息呢?”实习生问。
“喜月的项目Royi不满意,要推翻重做了。”
实习生和小块对看一眼,发出了一声惨叫。
他们四个人重新进行了头脑风暴,郑一行请了咖啡,钱墨请了午饭,几个人从早上十一点一直聊到下午四点。
在毙掉了十几个创意之后,钱墨提出:“柠檬是酸的,投射到人的情绪上就是‘酸涩’,但是‘酸涩’未必是苦,也可能是甜的开始。”
郑一行:“我觉得把产品和人的情绪联系在一起的思路是对的。”
钱墨:“毕业季!夏天正好是毕业季,离别是酸涩的,但也是成长的开始!”
“这个好!”大家七嘴八舌的开始讨论。
“完全可以和高校合作,做一些快闪……”
“话题也有了,就叫……”
创意方向一确定,后续的事情就容易得多了。
郑一行:“OK,现在我们分一下工,我做主视觉,小块辅助我,钱老师想推广视频的脚本还有三组海报的主文案,实习生辅助钱老师。另外所有人,晚上九点的时候再碰一下,确定主Slogan,都清楚了吗?”
“清楚了!”
大家各自回工位上工作,钱墨去洗手间洗了把脸,碰巧遇见了Frank。
钱墨假装轻松地问:“听说你们喜月这次的方案做得不错。”
“哈哈,我现在手底下几个人都是熟手,每个人都能独当一面,点子多得不得了。”
“还是你这个总监引导得好。”
“客气了,你们组也不错呀。我听说你也要升总监了?”
“八字没一撇的事。”
“真是谦虚,先走了,回头聊。”
Frank走后,钱墨在洗手池边干呕,他中午没怎么吃东西,又连着喝了两杯咖啡,胃有点受不住。
郑一行来厕所找他:“怎么了?又胃疼了?我说你能不能……”
钱墨打断他:“你别念我了,等做完这个项目,我一定好好吃饭,先出去吧,工作还有一大堆呢。”
……
钱墨这天又加班到了凌晨。
凌晨3点钟,钱墨到了家。他租的地方在一个老弄堂里,中介美其名曰“小洋房”,其实就是上世纪的老房子,一脚踩上去木头楼梯咯吱咯吱地响。
他爬上四楼之后,打开门,没有任何缓冲,又是一条楼梯,再爬七级,就是他的房间——一个只有十平米左右,带一个厕所的小阁楼。这么小的空间,厨房是不用想了,除了房东装的空调和热水器,钱墨只拥有两件电器——一个用了三年的电饭煲和一个二手抽湿机。
倒也不是买不起其他电器,纯粹是买了也没地方放,有地方放也没时间用,搬家打包还麻烦。
可能是摄入了过多的咖啡因,钱墨今天有点睡不着,他躺在床上忽然想起高考完填志愿那会儿。
那个时候,他对这个世界还很乐观,填好“广告”这个志愿的时候,脑子里满是那句经典的“不做总统就做广告人”,憧憬的是写出“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或者是“just do it”那样耳熟能详的句子。
好像填完志愿不久,爸爸妈妈就告诉他,他们离婚了。那个时候他已经18岁了,所以也没有人问他“你要跟谁”。
再后来的记忆有点模糊不清,他好像偶尔和爸爸住,偶尔和妈妈住,更多的时候是住在学校里,再后来,他搬出来自己住,曾遭遇黑心中介,也在群租房凑合过,最想要实现的愿望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做一个优秀的广告人”,变成了“在上海买一套房,再养条狗”。
想到这,他打开手机看了下自己的积蓄和附近的房价——啊,工作五年,连这个四楼半的小房子也买不起呢。
和甲方提报方案的日子很快到来,他们打车去了喜月大楼。
Frank那组就快要提报完毕了,钱墨在外面等着,他这两天加起来也没有睡几个小时,整个人全靠一口气吊着。胃又开始作乱,他有一点想吐。
郑一行发现他脸色不太好:“你可以吗?要不一会我去做提案吧,你在下面补充就好。”
“没事的,这次你没练习过,还是我来吧,我去下洗手间就好了。”
钱墨趴在洗手池边吐了半天,只吐了些酸水出来。他出来的时候听见隔壁女厕有些声响:“虞总,这次的方案……”
“我不知道你找的什么关系,但是你找错人了……”
一个年轻明艳的女人从女厕走出来,险些撞到钱墨。
“不好意思。”钱墨看清了这位虞总的脸,也看清了她身后的人,是Frank组里的一个空降过去的副总监,Lily。
钱墨没有再多停留,回到了等候室。
郑一行:“已经可以进去开会了,你能行吗?”
“放心。”
演讲进行得还算顺利,钱墨很少卡壳,只是觉得眼前有点发黑,看不太清东西,与会者全都变成了一个个模糊的影子,胃也越来越痛。到了后半段,他几乎是凭着记忆和意志力在说话。
“相信通过这个方案,柠檬水一定能打开青少年市场,让它的产品形象和‘青春’、‘成长’画上等号。我的提报完毕。”
说完这句话,钱墨吐出一口血,晕了过去,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他还在想:还好,我把方案说完了,不然就辜负了全组人的心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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