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墨醒来的时候手上挂着点滴,药水打得有些快,弄得他手疼。
他转了转脑袋,发现这应该是个高级单人病房,自带洗手间、阳台、甚至还有冰箱。他想这莫不是传说中的VIP病房?那他可住不起。
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成病号服了,视线所及之处,他没看见自己的手机,这就有点麻烦。
钱墨用没打点滴的手按了呼叫铃。不一会儿,护士就和医生一块进来了。
那医生看起来30出头,那张脸一看就是院里的风云人物,在学校里估计是个校草级别的人物。钱墨瞥一眼他的铭牌:主治医师陈辛。
“喝酒吗?”陈医生一边翻病例,一边问道。
“啊?现在吗?”
“我是问你平时喝酒吗?”陈医生翻了个白眼。
钱墨觉得自己一定是这两天工作太累了,不然他怎么会问出这么白痴的问题:“不怎么喝。”
“烟呢?”
“最近抽得比较多。”
“之前有这种吐血的状况出现吗?”
“没有。”
陈医生又问了他几个问题,然后安排他去做胃镜。
“很严重吗?”钱墨有点紧张。
“现在知道慌了?晚了!轻则上消化道出血,重则胃癌……”
“陈医生,”护士在后面小声说,“你这个月已经吃了6次投诉了。”
“有本事就辞退我呗,我怕什么。”
钱墨听到“胃癌”两个字心里一沉:我是不是要死了?
在等待做胃镜的这一段时间里,钱墨一直沉浸在这种“要死了”的情绪——比起恐惧,更多的是茫然。
他回想了他这小半辈子,然后给自己考虑起了身后事。
首先要把各个社交平台的账户全部注销掉;硬盘和优盘要分下类,有的可以送给同事(他收集了很多优秀广告案例);游戏账户能卖的卖掉、各种视频网站的会员可以送给前台、小说和直播网站充多的钱全打赏给喜欢的作者/主播好了;积蓄等分,爸妈各拿一半,有点麻烦的是,他的钱大部分都在银行的定期储蓄里,一时半会儿还取不出来……
这样想了一圈,钱墨发现自己短短的27年人生其实也没有留下什么。
“等一下!”钱墨忽然出声。
护士台的护士吓了一跳:“怎么了?”
“我现在在哪里?”钱墨从“身后事”里跳出来,想到他还有更多更现实的“身前事”要处理。
“仁爱医院国际医疗部啊。”
“这里医保能报吗?”离发薪日还有3天,钱墨手头可灵活动用的钱不多,他不确定这个看起来很高档的场所,医疗项目价格会不会也很“高档”,临死前还要因为付不出医疗费被工作人员翻白眼的话也太难堪了。
护士刚想说话,钱墨又想到了什么:“我现在可以转去普通一点的地方吗?我晕倒了被送过来的,实在不知道是谁把我送到国际部了……”
“是我。”身后响起一个男声,钱墨转头看见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男人,比他高点,穿全套的黑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递一张名片给钱墨,钱墨条件反射地双手接过,看清了上面的字——上海喜月有限公司总经理办公室特别行政助理徐宁。
钱墨心想:现在甲方还会负责乙方工作人员的医疗问题的吗?那也不能按甲方总经理的标准给我安排病房啊!这我怎么能付得起!对了,在提案的时候晕倒算不算工伤啊,能拿工伤保险吗?
钱墨心里飞过许多念头,但实际上他只是伸出手和徐助握了握说:“幸会,我是O&T创意部的钱墨,在项目里主要负责文案创意。现在身上没带名片,不好意思。”
“没事,你的衣服脏了,我也送去干洗了,明天能取,其他的手机、电脑还有优盘我都给你带来了。”
钱墨被“胃癌”两个字冲击的精神在此刻终于完全回到人间——他的提案通过了吗?他不会临死前还要加班吧?
广播里在叫号,轮到钱墨了。
徐助把钱墨的随身物品还给了他,并说:“我去病房等您,您忙完再过来就行。”
钱墨有很多疑惑,但他忍住了,也没有再问胃镜能不能进医保的事,毕竟在甲方面前,这样做有点不体面。
钱墨做完胃镜出来才有空看手机。手机已经没电了,他在护士站借了个充电宝插上,一开机,微信接连不断地往外蹦消息,好几个工作群的消息都是99+。
钱墨先把郑一行的对话框打开了。
13:31
郑一行:喜月的创意定了我们的方向,有些修改意见,我得回去加班。
郑一行:我没有你家人的联系方式,就让实习生留下陪你了,醒了发个消息给我。
14:59
郑一行:醒了吗?
17:50
郑一行:实习生说你被甲方的人接走了是什么意思?
18:13
郑一行:你还在医院吗?我来找你。
钱墨吐血晕倒的时候是上午,现在已经快晚上7点钟了,他赶紧打了个电话回去。
“一行,是我。”
“墨墨!你没事吧!实习生都说不清发生什么!你不会是被拐了吧?!”
“没有,我没事,我很好,你别急。”
“我现在在车上,有点堵车……”
钱墨赶忙说:“你还有好多东西没做呢,先别来了。”
“怎么能让病人一个人在医院?”
“我真没事,以前我也一个人上医院的。”
“墨墨……”那边的声音低下来,“我很担心你。”
钱墨忽然有点心慌:“医生叫我的号了,真的,你别来。”
陈辛拿了钱墨的胃镜报告,一边对着电脑录信息,一边告诉他:“上消化道出血、胃溃疡、发热还有点贫血,开点药给你吃,烟酒都戒了,吃点容易消化的,在医院住两天观察一下。还有,开心点,别苦着一张脸了,暂时死不了。”
最后这一句,陈医生是看着钱墨说的,也许钱墨露出了一点感动的表情,陈辛马上补充道:“别误会,我不是在开解你,这是医嘱,神经太紧张的话,搞不好又会吐血。”
钱墨:“那也谢谢您。”
“真谢我就赶紧走吧,别耽误我下班。”
钱墨想他知道为什么陈医生总是吃投诉了。
钱墨回到病房的时候发现徐助果真还在。
“坐。”徐助指着病房里的另一个沙发说,“接下来的话可能有点直接,但绝对没有冒犯您的意思。”
钱墨有点疑惑,心想:怎么,你要在这里说我的创意是垃圾吗?
然后他听清了徐助说的每一个字。
“虞总希望您能做他的情人,或者直白点,他想包养您。”
虞总?钱墨想到提案前他在女厕门口偶遇的那个明艳的女人,还有跟在她后面的Lily。Lily那时候是在和虞总聊什么呢?是她建议Frank用我们组的创意的吗?……
被同事下绊子的感觉又重新翻上来,让钱墨恶心,胃也有点不太舒服。他不想在外人面前表现得明显,只好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不受影响。
徐助把这种沉默当成了犹豫。
“这里的医疗费用您不用担心,不管您同不同意我刚才说的那件事,我们都会为您支付。另外如果您同意的话,”徐助递过来一份文件,“这些是草拟的条约,相信我,条件非常丰厚。”
正常来讲,按偶像剧的发展,钱墨应该把文件甩在徐助身上,白色的纸张纷纷扬扬地飞起来,然后他大喊:“你这是在侮辱我!”
但实际上,他拿过文件非常平静地翻了翻——粗略地算一算,一个月10万的资助费用,不定期礼物赠送,可能包含名牌服装、奢侈品鞋包、甚至车辆……所有这些的总价值加起来差不多能够让他在一年后全款买一套房。
当然,不是在静安、徐汇这样的中心地段,往奉贤或者是宝山方向还是可以挑一挑小户型的。那也够了,他想,反正都是在上海,有房子他甚至可以不工作了,直接退休养老,不需要考虑通勤,也无所谓是不是郊区,要是想住宽敞点甚至可以考虑崇明岛。
但他还是有点不能理解现下的状况。
“你确定没有找错人吗?”钱墨自觉他只是一个非常平凡的男人,虽然偶尔也会被要电话号码,但也绝谈不上有什么惊世容貌或者惊人才华,“我只是一个非常普通文案而已,我不知道选择我对虞总来说有什么好处。”
徐助:“没有弄错,在会上吐血晕倒的,想来只有您一个。至于您对虞总的价值……我建议您直接问他。”
钱墨不是什么高尚的人,网上冲浪的时候他也保存过“阿姨,我不想努力了”之类的表情包,但当这种事情真的发生,他感到的更多是一种慌张,毕竟这是并不是正当的关系。
徐助没有多留:“您可以慢慢想。一会儿会有专人来送餐,有任何问题您都可以随时联系我。您现在是病人,应该多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他把文件留下之后就走了。
钱墨虽然暂时没有要接受资助的意思,但还是把条约认真收好了。
肚子在叫,钱墨不知道徐助说的餐什么时候到,只好先躺在病床上翻看起了美食视频。
今天他喜欢的博主在做一款入门级的戚风蛋糕:“原料超级简单,只要有烤箱就能做……”
他看得津津有味。
钱墨做饭水平忽上忽下,也许和他喜欢尝试不同的做法有关。他看过很多视频和文章,知道如果有烤箱的话,就可以做很多电饭煲和平底锅做不了的食物,他一直想试一试。
钱墨看完视频就打开了购物软件,一连浏览了好几款烤箱的详情页。他都很喜欢,统统加入了购物车。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钱墨放下手机,对着天花板发呆。他自认他可以买得起任何一款他想要的烤箱,但是昂贵的从来不是烤箱本身的价格,是空间。
钱墨的出租屋太小,放不下他的烤箱,也容不下他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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