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冬季,关于“北方更冷还是南方更冷”的话题总是能掀起一轮你死我活的唇枪舌战。
何应悟在鲁省长大。
虽然农村不像城里那样拥有完善的集中供暖系统,但入冬前囤积的煤块、天气温暖时存下来的花生壳和柴火,也足够把家里的两口大锅、三张炕床烧得热烘烘的。
就气温而言,南方的冬天确实比北方要暖和不少。
但问题在于——南方没有暖气。
滇省四季如春,离开时体感温度变化并不明显;直到来了湘省,两人才切实体会到南方冬季的威力。
湘省的冬天大多数时候都在下雨,朔风一吹,潮湿的寒气便顺着衣服的缝隙往里钻。就算秋衣秋裤叠穿几层,也顶不住这股堪比魔法攻击似的阴冷。
“比我老家还冷……”
何应悟张开嘴,话还没说完,一口冷风便狰狞地灌进来,把他口中剩余的热气凝结成白雾呼地全卷了出去。远远望去,竟有种灵魂出窍的奇妙观感。
他连忙把挂在脖子上的头戴耳机挂好,上头那厚实而柔软的耳罩,好歹能捂捂被冻得失了温的耳朵。
尽管何应悟已经不再从事新闻行业,但随身携带耳机的习惯却没一直改。
评审员在旅途中的冗长无聊,何应悟常听些播客打发时间。
他的上一副有线耳机用了近两年,耳机插口有些接触不良,非得用手按着,声音才清晰。
谈嘉山实在看不下去何应悟那抠抠搜搜的模样,干脆以“庆祝转正”的由头,送了这只新的给他。
呼的又是一阵风。
何应悟捂紧耳机,揉了揉冻得发红的鼻头,战战兢兢地嘟囔:“早知道该听杨姐的,穿条秋裤再出门。”
“她昨天上午才刚加入项目,你这么快就和人家聊上了?”
同样被冻得直哆嗦、但还死撑着装酷的谈嘉山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到顶,又把冻得发紫的手塞进身前的何应悟脖子后的兜帽里取暖。
都已经冷得这么狼狈了,他嘴里不咸不淡的风凉话依然一刻不停地挤兑:“呵,才认识一天,就叫人家杨姐——”
“因为这次行动在湘省,她又是湘省人,所以我才提前找她聊聊做点功课。”
何应悟举起三根手指头,脸上的表情颇为委屈:“我不也叫你哥嘛。”
谈嘉山哼了声,不置可否,推着箱子继续往前走。
出高铁站后,只见街头行人无论男女老少,清一色地穿着成套的珊瑚绒睡衣和厚棉鞋。尽管这装备看着有些笨重,但绝对足够抗寒。
“来之前听说湘省有他们自己的省服,我还不信呢。”
何应悟羡慕地朝着被冻得僵硬的手指头哈了几口热气,试图叫它们软和些,“咱们要不要也买一套……”
突然,“嘭”的一声巨响从对街传来,震得何应悟一激灵。
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老大爷正踩在老式手摇铸铁锅的支架上,抖搂还在冒着米香与蒸汽的皮口袋。
刚才捂着耳朵跑远了些的学生们立刻围上前,你一袋我一袋地买光了这一大罐刚出炉的老式爆米花。
而旁边卖烤红薯和煨鸡蛋的摊子,比崩爆米花的那片儿还要热闹。
隔着街道,根茎类经过烤制后独有的霸道的甜香味轰轰烈烈地扒开路人们的鼻孔,豪横跋扈地往里钻。
何应悟点开网约车软件,见距离司机到达时间还有一会儿,急急跑去买了两只烤红薯。
刚用火钳从炉子里夹出来的红薯香得浓郁,灰扑扑的外皮上有几处烤裂的口子,正滋滋冒着糖浆。
何应悟烫得拿不住,左右手来回倒腾着凑到谈嘉山跟前,龇牙咧嘴地分了个大的给对方,说:“趁热吃,顺便暖暖手。”
“这个太丑了,我要你那个。”
谈嘉山嫌弃地推开自己面前那只,薅过何应悟手中已经剥了一半的红薯。
尽管明白眼前这位大少爷多半是嫌麻烦不想剥,但何应悟还是有种媚眼抛给瞎子看的无力感。
亏得自己特意给谈嘉山挑了只个头大的呢!
……
两人带着满身潮气,逃命似的躲进了与临时组员约定汇合的茶馆里。
“小何,快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一位裹得严严实实、三十五岁上下的短发女人从椅子上站起,吩咐服务员把温在炉上的热茶端上来。
她没搭理谈嘉山,反而主动与何应悟握手:“我是海外事业部的评审组组长,杨钰。咱们昨天电话聊过。”
当前,《四方来食》的采编餐厅范围仅限于国内;但随着英文版在海外的畅销、境外读者的呼吁声渐高,主编在去年年底便组建了海外事业部,为日后创刊作准备。
杨钰在加入杂志社前,曾供职于专业的第三方机构。
作为神秘访客,她常年奔走于对全球最大的几家酒店管理品牌之间,进行严苛BSA审计。
冲着餐饮评审噱头入行的美食爱好者杨钰干了整整十年,实在是受够了在用餐之余,还得变态洁癖似的去揪人家的卫生死角的工作内容——只为拟出一份以挑刺为主题的访客报告。
因此,当《四方来食》海外版评审部部长的offer送达邮箱时,她果断选择了跳槽。
可海外版创刊并非一朝一夕就能筹备好的。
提交创刊选题、申报刊物书号、编辑部组建、经费及流水印证、匿名评审程序考察……每项程序都不输国内的繁琐。
为了不叫海外组的评审员们闲在本部长毛,荒废专业技能,杨钰干脆向主编打了申请,把包括自己在内的整个海外组的档案全丢进了任务库里。
而谈嘉山作为评审员中学里积分最高的一棵无固定组员的独苗,七八成会分去与资深评审员合作——比如活跃到恨不得全年无休的杨钰。
但因为性格实在是南辕北辙,两人越是熟悉,便越相看两生厌。
杨钰烦透了他那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死装性格;而谈嘉山每次碰上泼辣凶悍的杨钰,也总讨不到好,多以被对方怼得难得脸色铁青收场。
今天也不例外,但她对何应悟倒是挺热络。
“谈老师你也坐。”
何应悟不敢怠慢了在门口冒冷气的谈嘉山,和杨姐打了招呼以后,立马眼巴巴地凑到杵在门口面无表情的谈嘉山面前。
挂外套、倒茶、递擦手毛巾,一条龙服务伺候得滴水不漏。
旁边的杨钰眼热之余又有点儿恨铁不成钢:“小何,姓谈的自己有手有脚,你至于这么操心他?”
谈嘉山一个眼刀飞过去,冷笑着反击:“我们家小鸟愿意,你管得着吗?”
明明昨天还因为报告有错别字,被这人指着鼻子骂傻鸟呢……
无意介入骂战的何应悟,夹下几个在烤炉上烫出辛辣味的橘子,默默剥皮。
烤过的橘子有些烫,但比起新鲜的要更好去皮摘络。
趁着两人干仗的功夫,何应悟在谈嘉山和杨钰各自面前的碟子里叠了一小摞橘子肉,试图拿食物堵了他们的嘴,以达到曲线劝架的效果。
杨钰老早就听说谈嘉山捡了个天资卓越的小孩回来。
作为《四方来食》创刊以来招揽的最年轻的评审员,尽管履历不匹配、专业不对口,何应悟却还是凭着一股子拗劲,以评审员转正考试场均前三的高分和几乎挑不出错处的详实报告,硬生生拿到了淘汰率极高的转正机会。
虽然也有给谈嘉山上眼药的成分在,但杨钰是真挺喜欢何应悟这小孩儿:“人长得伶俐,做事还这么贴心。”
杨钰顾不上搭理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谈嘉山,边掰橘子边挖墙脚:“小何跳槽来我们海外筹开组吧,姐带你吃香喝辣!省得在这事儿精手底下受气。”
何应悟暗暗叫苦,第一反应就是扭头去看身边的谈嘉山。见对方的黑脸上居然还挂着一丝紧张,他不由得有些惊讶。
他委婉拒绝道:“谢谢杨姐抬爱,不过我暂时没有去海外的打算。”
虽然谈嘉山老早说过,他并不在意别人对自己的负面评价,但何应悟还是没忍住替对方辩解:“我跟着谈老师也学到了很多,他人很好的,不是你说的那样子。”
被护短得身心舒畅的谈嘉山,暗爽地朝死对头举杯。
但得意归得意,谈嘉山也知道海外版的机会来之不易,建议中肯:“海外版确实更能增长见识,积分系数高、晋升机会也多,有机会可以去看看。”
担心当场被逐出师门的何应悟连连摇头,就差把脑袋摇出残影了。
这完全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谈恋爱也没这么腻歪的。
本来天就冷,杨钰更是被这对师有情徒有意的场景膈应得恶寒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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