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过年只剩下三四天,跑来澡堂搓去一身风尘仆仆的本地人络绎不绝。
被洁癖折磨了一整天的谈嘉山好不容易夺回自主权,坚决不愿意进浮着一群光腚老爷们的公共浴池里泡澡。
被硬生生砍了一道程序的何应悟有些可惜,只好直接带人去搓澡师傅那儿排号。
怕谈嘉山抹不开面子,何应悟还特地贴心地给他选了靠墙那头人少些的位置。
前面的大哥刚搓完,搓澡师傅哗啦一盆热水浇上来,换上新膜,戴好手套,一拍搓床:“小伙儿,上来!”
谈嘉山脸色苍白,捂着毛巾,硬着头皮爬了上去。
搓澡师傅一看就笑了:“头回搓澡吧?”
“……嗯。”
见搓澡师傅脸上克制不住地浮起跃跃欲试的表情,连躺在另一张床上的何应悟都有些心惊肉跳。
“给他搓个醋就行!”在师傅天花乱坠地介绍项目之前,何应悟赶紧插话。
过了会儿,已经躺下的何应悟又不放心地坐起来,再次叮嘱道:“师傅您待会少用些力气,他头一回搓……我特意给他买了细砂的搓澡巾和毛巾带来,您悠着点儿!”
“放心!”
搓澡师傅右手套上搓澡巾,按着谈嘉山的脑门便搓了上来。
先是在法令纹两侧咵咵一顿搓,不等人反应,搓澡师傅又像刷牙似的,抬起谈嘉山的下巴粗狂却不失仔细地唰唰抆了一圈。
接着,师傅以执手泪眼相望的友好动作,团结而爽利给谈嘉山的两条大胳膊搓得明明白白。
“你看这泥!”搓澡师傅不忘把搓成条的皴泥捏到谈嘉山面前展示,“小伙子看着白白净净的,也搓下来不少啊!”
不等谈嘉山反应,搓澡师傅示意他将掌心背到脑后去,以投降的姿态接受新一轮的洗礼。
“咱南方的哥们儿可真讲究!”
师傅从谈嘉山咯吱窝一直搓到肚皮上,还不忘赞叹他考究的自我管理水平,“腋毛修得干净,肚脐眼也洗得锃亮!小腿都没毛茬子呢!”
谈嘉山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像是走了已经有一会儿了。
但师傅嘴贫归嘴贫,搓澡的技术真是没的说。
就连谈嘉山平日里擦身体乳的时候最容易被忽视的膝盖部位,都被师傅像拧螺丝似的搓得一干二净,在灯光下还能晃出点儿高光来。
“嚯!”
伴随着搓澡师傅的惊呼,谈嘉山身下一凉。
他惊恐地支起身子,只见自己小心翼翼盖在脐下的毛巾,被搓澡师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走抓在手里,那一片搓遍谈嘉山全身的搓澡巾正在往下伸。
“这里不用搓!”
谈嘉山惊恐大喊,飞快多回毛巾按回去。那张原本气定神闲的脸,此刻耳根通红,眼中甚至泛起了泪花。
搓澡师傅依依不舍地停手,还忍不住感慨:“我要有你这本钱,得绕着澡堂遛半个小时鸟。”
谈嘉山万念俱灰地转过头,那对无神的双眼,恰好与炯炯有神地看过来的何应悟对了个正着。
何应悟装作什么也没看到,老老实实转过头去。
但过了一会儿,他又偷偷把脑袋扭过来,被守株待兔的谈嘉山抓了个正着。
“头转过去!”谈嘉山一声怒喝。
再回到淋浴间时,谈嘉山已然超脱,他那身被搓得白了一个色号的皮肤,甚至隐隐在水汽中透着圣光。
他换上汗蒸服,拿回手机,终于有种从原始森林艰难跋涉回文明社会的解脱感。
跟在后头一起进了独立汗蒸房的何应悟像个技师似的,找了个小篮子把谈嘉山的护肤品全装上,兢兢业业地给谈嘉山做起了护理。
涂面膜、敷颈霜、刷指缘油、擦唇膏。
这些事情看起来琐碎,却把何应悟累得气喘吁吁。
“哥,难以想象你每天晚上都得来上这么一套。”
何应悟钦佩地撞撞谈嘉山的肩膀,又摸了摸自己瘪得快凹下去的肚皮,“累死了……我感觉晚上能吃一头牛。”
蒸完桑拿,刚好赶上饭点。
“澡堂里还能吃饭?”谈嘉山洗掉脸上的涂抹式面膜,把一不小心多挤出来的保湿乳液刮到何应悟脸上,把那张哑光脸蛋生生抹成了水光肌。
“可不嘛,北方洗浴中心功能全着呢——还能看电影、唱K、玩游戏,甚至过夜都行!”
何应悟拉着在镜子前左照右照,臭美得没完没了的谈嘉山往餐厅的方向走。
……
“姐,来只炒鸡,要辣点儿的,记得贴圈饼子!酱驴肉、香辣牛肉条、鸭蛋炒粉皮各来一份,再上盘拔丝红薯和两碟时蔬……谈哥,你喝酒吗?”
见谈嘉山点头,何应悟乐兮兮地加了一打啤酒。
刚上桌,何应悟那做东的操心范儿就压不住了。
一会儿给人要毛巾、一会儿给人系围裙,被照顾得妥妥贴贴的谈嘉山忍不住低头确认,看自己是不是坐错了婴儿安全椅。
何应悟殷勤地夹了个鸡腿给谈嘉山,语气里满是怀念:“炒鸡可是我们沂州的特产。每逢大节,姥姥都会带一只回家,可馋人了。”
与其他地方先炖熬或是蒸煮的方式不同,沂州炒鸡从断生到下料,全靠煸炒。
炒到水分蒸发得差不多,再根据个人口味泼上半瓶啤酒,或浇上一碗开水,收到汁稠汤厚,即可出锅。
谈嘉山夹了块斜插在碗口的浸满酱汁的饼子,就里口焦香酱郁的鸡肉,眼睛稍稍睁大了些。
这道菜的调味并不复杂,微麻微辣的酱香味渗进极具嚼劲与韧性的滚刀肉块里,哪怕咬碎骨头,也能吮出几滴带着回甘的肉汁。
谈嘉山吃饼的功夫,碗里就被何应悟夹得堆了尖。
“这是公鸡蛋,也就是鸡腰子,可嫩了,快趁热吃!”
不等谈嘉山吞咽下嘴里的食物,一碟凉水就着糖衣还没融化的拔丝地瓜又推了过来。
“给你拔了块地瓜,张嘴,啊——”
被喂得手忙脚乱的谈嘉山顾不得洁癖,下意识地张嘴接住何应悟的递来的一筷子拔丝地瓜,甜得抻脖子。
虽然点的菜不多,但毕竟这是在鲁省,分量全按盆算。
吃香了来口素菜缓一缓,吃咸了啤酒杯一碰就是半杯下肚——哪怕有何应悟这个大胃王在,两人也被撑得够呛。
吃得表情管理彻底失控的何应悟托着肚子从凳子上跳下来,戏瘾大发:“谈医生,宝宝好像在踢我喏。”
谈嘉山配合得滴水不漏,把将手覆在站没站相的何应悟肚子上,幽幽地说:“生下来吧,正好家里的鸡蛋不够吃了。”
何应悟点头如捣蒜:“那你要吃荷包蛋还是茶叶蛋?”
“荷包蛋吧,溏心的。”
由于担心何应悟吃太多,晚上积食,谈嘉山不顾人反对,拉着何应悟满澡堂子遛弯,坚决不让对方往铺了地暖的大厅席子上一倒了事。
何应悟被迫快步跟上,拖鞋快被秃噜到脚脖子上,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喊:“走慢点……哥,你腿长,两步顶我三步啊!”
缓下脚步的谈嘉山完全没想到,偌大一家餐饮娱乐相结合的豪华澡堂子,居然找不到几样适合他们俩的休闲活动——
因为从小信奉读书至上,何应悟的娱乐方式基本止步于玩消消乐。
玩《分手厨房》的主机游戏时,和谈嘉山毫无默契可言也就算了,甚至还火上浇油地给人添倒忙,气得在一旁观战的小孩们恨不得夺过手柄,亲自示范;
好不容易教会对方斗地主的规则,结果何应悟那张瞒不住心事的脸就跟LED灯牌似的,就差把同花顺和大小王复印在乐滋滋的门牙上了;
玩狼人杀的时候更不用说——难得组起局,一开场,何应悟就紧张兮兮地露了破绽,顺带把同在狼人阵营的谈嘉山一起拉下了水。
气得谈嘉山捧着何应悟脑袋晃,恨不得把对方脑子里的水给倒出来。
何应悟捂着耳朵跳脚,当然不肯承认自己在玩游戏上毫无天赋。
吵累了,谈嘉山干脆开了间带投影的隔间歇下,为了防止精力旺盛的何应悟再到处叨叨,他坏心眼地特意挑了部恐怖电影。
虽然电影是自己选的,但谈嘉山全程注意力都不在屏幕上。
毕竟旁边害怕得从床尾一路退到床头、又强撑着胆子从指缝里偷瞄屏幕何应悟,比没什么剧情的夸张血浆片要好玩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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