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加入《四方来食》海外事业部,王筱竹每周累计下来的飞行里程比她的日均步数还要夸张。
转正以来,王筱竹手气尤其烂。
今年她抽到的几个项目,不是去热带雨林里与原住民同吃共住,就是在极地啃冰碴还没化的生鱼片。
一趟趟折腾下来,王筱竹真恨不得穿越回半年前,把那个参加入职培训时、被长相与专业知识同样权威的谈嘉山忽悠得死心塌地为公司卖命的自己给打晕。
元气大伤的王筱竹好不容易抽到回亚洲的签,闻到机舱里飘来的熟悉菜肴味道时,她激动得恨不得打一套五禽戏。
王筱竹虔诚得像个等着幼儿园老师放饭的大班学生,她早早地放下了小桌板,眼神炯炯地锁定了推着小车发餐的空乘人员。
“女士,下午好,我们的航班提供鸡肉饭和鱼肉饭,请问您需要哪一种?”
“鸡肉鸡肉!”
哐哐两口下肚,王筱竹胃里那种馋得人心慌的感受终于被压下去些。
“先生,您需要哪一种呢?”
“给我杯水就好,谢谢。”
见身旁的同事拒绝了空姐发放的飞机餐,王筱竹侧头看向身旁的同事,她边咀嚼边含糊不清地问:“小何老师,还要飞十多个小时呢,不吃饭你怎么扛得住?”
“我带了饭。”何应悟瓮声瓮气地答道,半张脸藏在口罩后面,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等空乘走远,他才摘下口罩,整齐叠好塞进口袋里。
他低头拉开谈嘉山提前给自己准备的随身包,观察了身旁专心吃饭的王筱竹好几眼,他终于松了口气。
虽然飞机餐味道寻常,但王筱竹依旧吃得格外认真——仿佛除了吃饭之外,其他鸡毛蒜皮的事情对她来说都无足轻重。
包括何应悟嘴上那处被贼人咬出来的、位置不尴不尬的小伤口。
他小心地用舌尖碰了碰唇内侧被咬伤的地方,那一小块舔起来偏咸,如果不及时用口水润湿,泛着酸的刺痛便会细细密密地开始扎嘴。
……真该给谈嘉山买两斤砂纸,让他磨磨尖牙。
何应悟想到这,脸不由得发热。
他搓搓脸,只当是飞机遮光板没关的缘故,脸才被晒得发烫。
何应悟正欲越过王筱竹去关挡板,可他才刚转过身子,便被眼珠子快镶在自己身上的王筱竹吓得一哆嗦。
怨不得王筱竹吃着碗里的,看着自己盒里的——
厚纸盒里的叉烧饭和带皮酥鸭还留着余温,筷子一掀,底下那股甜香、酱香便不安分地往外冒,勾得前排的乘客都不由自主地回头嗅了嗅。
手工冲出来的双皮奶禁不住颠簸,薄薄的奶皮被摇得皲裂,露出底下与市面上用来滥竽充数的牛奶布丁质感、颜色均不相同的淡黄色奶羹;即使不佐以蜜红豆,也能轻松勾起哺乳动物对乳制品的天然亲近。
由于飞机上不让外带汤菜,谈嘉山将冻过一晚的海胆饺子做成了抱蛋生煎。饺子一面煎得焦脆、一面焖得柔软,咬下半口,比蟹黄还宣软鲜美的海胆便跟在猪肉的荤香后边滚了出来,鲜得人睁不开眼。
在蛮荒之地吃了十来顿黑暗料理的王筱竹,被这顿“便饭”勾得口水狂泌。
她戳了戳自己面前略显单调的快餐,谄媚又不失委婉地旁敲侧击:“小何老师,你以前去过蜀地吗?我们那边有道菜叫回锅肉,我就很喜欢拿上一顿没吃完的肉片复炒;当然,我也没有很想吃的意思,就是想贯彻落实光盘行动的方针。只是想着如果你吃不完这么多的话,浪费未免可惜,可以把剩下的交由我来处理……算了,编不下去了,给我吃口!”
就算何应悟再护食,他也不可能抠门到真叫女孩子吃剩饭的地步。
他腾出个空盒,各样都夹了点,凑成小半碗递给王筱竹。
王筱竹双手接过餐盒,虔诚地舀起一团浸过鸭汤的米饭送进嘴里,脸都要笑歪了。
在做饭这件事情上,谈嘉山从来精益求精。
尽管他现在已经不再经营餐厅了,但跟着主厨母亲打下的童子功还在。无论是口味还是卖相,谈嘉山的出品基本能达到银筷子级别的餐厅水平,哪怕是王筱竹这种干过十来年厨师的评审员也挑不出差错来。
咬着筷子的王筱竹,眼神在何应悟和那盒精心制作的便当之间来回打量,心里大致确定了那位神秘厨师的身份。
“小何老师,你女朋友的手艺真心不错!对方也是厨师吗?”
险些被噎住的何应悟一时不知道先该解释哪一段,王筱竹却当他是默认,不由得为自己的细致入微而自得。
她咬了一大口海胆饺子,满足地叹了口气,兴致勃勃地继续分析:“这水平真不是盖的!这次项目结束后,我能去你家蹭饭吗?哎哎,我刚发现就连胡萝卜片都切成了兔子形状耶,底下还有爱心饭团!萌死我了——弟妹肯定是那种热爱生活的元气可爱女孩儿!我说得对吗?”
不对。
何应悟沉默地捏紧了筷子。
可爱这两个字……和那人有半毛钱关系吗?
他眼前不由得浮现出谈嘉山冷着张漂亮臭脸、挽起衬衫袖子,带着十步杀一人的气势削萝卜的模样。
何应悟不禁打了个寒战。
……
从羊城到撒马尔罕的路程太长,再加上转机的航班晚点,何应悟迷迷糊糊在飞机上补了一短一长两觉,这才终于落地。
撒马尔罕地处中亚,他们来时,赶上的正是气温直飙45度的干燥无雨的夏季。
下车点离酒店还有一段步行小路,车开不进去,两人只能拖着箱子往树荫里钻。
干热空气燎得何应悟的鼻腔喉咙直发烫,他恨不得伸出舌头散热——见路边立着个冰饮推车,他们几乎是以逃难的速度冲过去的。
接过何应悟递来的鲜榨石榴汁,王筱竹仰头灌下半瓶,蔫蔫地哀嚎:“《西游记》里师徒过的那座火焰山,估摸着也就这温度?说起来,按照这次评审的餐厅数,我们得在这儿至少呆上三个星期吧,会不会被烤成人干……”
“用不着这么久。”
何应悟拍拍背包里的笔记本,语气笃定,将嘴里的冰块嚼得咔咔响,“我在飞机上重新设计了线路,应该能节省不少时间。”
事实证明,人的潜力确实是无限的。
两人连轴转了整整半个月,终于在第三个周一到来前,为这场艰难的评审工作提前画上了句号。
提交完评审报告后,被热气折腾得够呛的王筱竹当天便急吼吼地回了国;反倒是一路紧赶慢赶的何应悟,却在犹豫再三后滞留在撒马尔罕的酒店,无处可去。
购票网站的页面已经自动刷新了十多次,冷白色的屏幕映得何应悟脸色惨白,把他眼底那点儿为难照得分明。
他盯着悬在“确认购票”按钮上方的鼠标指针,多希望它能像指南针一般有点主见,好替不知该先回国、还是干脆找个地方逃避现实的自己指一条明路。
可犹豫许久,何应悟也没能下定决心。他烦不胜烦,随便套了件衣服,打算出门走走,顺带换换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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