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庐内，因着结界掩了日光，漆黑得目不能视。我打个响指，在食指上燃了一簇火焰，借之照明。屋中央有一口大药炉，正在冒烟，左侧是一张简单木床，右侧稍深，暗得看不清。我往前走了两步，见着一方竹青书案前坐了个全身黑的人。脸上胡子零乱，看不清模样。

    我道：“鬼医？”

    那人不开口。

    我也不管，反正坐在药房里炼药的都是医者，合该把白长轩给我医好。清了嗓子，我自顾自继续道：“绝仙阁有请阁下医人。”

    这回他有反应了，低着头不看我，闷声问：“医人？医令呢？”

    我昂首：“无。”

    他默了默：“死人吗？”

    “……你死了他都不会死。”

    黑衣人大致是被我这话噎了一下，抬起头来。一见我，双眼竟绽出幽色绿光，看得我不禁有点悚然。

    “活人，无医令，医不医？”

    他不答话，目光胶着在我身上，也不知在看什么。眼中的绿光逐渐转成红光，干裂的唇角冷不防上扬，笑得“咯咯”响。片刻，黑衣人起身，绕过书桌向我走来。我虽是不悦，但好歹老狐狸也教过我先礼后兵，索性站直了，任他打量。

    绕着我走了两大圈，黑衣人嘴里不停发出“啧啧”声响。

    我听得有些上火，按耐着性子没有开口。

    “竟然……竟然真的在这世上。想不到，居然让我鬼医遇见。”

    ……神神道道的，是在说本姑娘长得绝世倾城吗？虽然他这想法是没有方向上的错误，可不得不说，我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何况我掩着脸面，不致让人这般惊艳吧。

    挑着眉峰，我对他的念叨无兴趣，只问：“你到底医不医？”

    鬼医停下来，嘿嘿一笑，道：“不医。”

    不医你还敢看！

    我双手紧紧一握，骨节脆响，道：“你只有两个选择，医了，就生；不医，就超生！”

    鬼医见势不妙，疾步后退，一边摆手一边笑得瘆人，道：“我不医的人，没人能逼我。”

    “是吗？那我要杀的人，也没人能救下。”

    话罢，我手上凝招。鬼医退至门边，后背往门上一撞，忙道：“要我医也可以，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我顿下来，眉头一皱。

    眼下我丢在河里的金银，应该有四万八千八十六两。哦，还有两万的银票放在树洞里。哦对了，还没算埋在地里的各种宝石，加起来的话，应该有十万两白银左右。如果他开价在五万以下的话，唔……是医白长轩呢，还是杀了这人呢？没钱取命的生意不大划算。干脆还是选择医吧。

    主意打定，我探手往袖口里打算掏银票，道：“说吧，要多少？”

    “这嘛……”

    “轰隆”两声巨响，矗立在障目山巅的草庐顿时朝四面塌毁。我一脚踹在鬼医身上，把他踢出了十丈远。正在和小童纠缠的烨世离看见这种情况，没禁得住喷了半口酒出来。小童更是两眼瞪直，张口结舌。

    我飞身过去，踩在鬼医肩膀上，低头看他，道：“你胆子倒是不小。”

    鬼医哎哟直叫唤：“来人啊，打死人啦！绝仙阁到处杀人啊！”

    我眼一凛，踩着他的力道再加重三分，地陷半寸，鬼医嘴角也溢出了血丝。

    烨世离忙晃过来，作势想拉我，被我一瞪，讪讪摊手，道：“咱们有话好好说。好歹绝仙阁是正道，不能干这种下三烂的事。”

    我才不管什么正道歪道，反正惹着我，就是下地狱有道，走活路无门。

    老四见劝说无效，无奈垂首看我脚下的人，问道：“你这老头子，是怎么惹得我小师妹动这么大怒？”

    鬼医痛苦万分，口里喷血，道：“我只要她……要她……”

    剩下的话没说得出来。

    烨世离闻言，夸张一晃，装着喝酒压惊，片刻后，伸出手指着鬼医颤抖不已，道：“呼呼，你个老头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嗯？这厮都还没说是要我干什么啊？

    老四继续道：“居然……居然想强要我如花似玉的小师妹！不得了，你知不知道这种想法本君都还只是想想，连说都不敢说，你竟敢明目张胆地说出来！”

    “……四……哥。”

    “别怕！”老四挽起袖口，“有四哥在这里，谁也不能强行对你干什么！”

    “……烨……世……离！”

    “放心，此事我不会告诉大师兄，否则这障目山，也不知会不会被夷为平地。”

    “……”我实在忍不住，五指狠狠一握，结果脚下没控制好力道，只听见一声惨号散在山风中，一汪鲜血向天纵。

    脚下人，扑街了……

    我嘴角抽搐着，很是惆怅。远处小儿大喊了一声“先生”，随即扑来我脚下哭丧。我踹了踹双目紧闭已经没了声息的人，略感忧伤地斜角望天。

    老四道：“不好，搞出人命了。”

    我：“……”

    “不过，”安慰地拍我肩膀，他又点头，“他的想法这么龌龊，是应该打死的。”

    “我们是正道。”我很认真。

    老四噎了一下，愈加正气凛然道：“所以要除魔卫道，打死他！”

    ……

    好吧，反正他怎么说都是有理的。寻医不成，只好另找大夫，这么一番折腾，已经快近日暮。我寻思着回去看看老狐狸有没有按时用膳，捏诀招来云头，一脚踏了上去。老四紧随其后。走得远了，隔着云雾缭绕，我回头觑了一遭。

    方才还躺在地上的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要是这么容易就被我踩死，这鬼医还能在东荒上有这么高的身价吗？我冷哼一声，转头向前。

    不过，我身上到底是有什么，引得他如此兴趣？竟然开口要我做他的杀人之兵。

    疑问。

    罢了，等今后有机会，再向老狐狸请教此事。敛下心神，我加快速度，一路向东。

    老四向来是个闲人，左右无所事事，便跟着我一同来到广场。绕过参天玉像，百丈高的入云石阶上，正走下来一行人。老二打头，愁眉苦脸，老六和老八跟在他身后。见到我和烨世离，老二将怀里露出的一册书角往里塞了塞，疾迈几步，跃下了石阶。

    “小师妹，你回来了。”

    “嗯。”

    微微颔首，算是给几个师哥行了礼。老八怒气还没消，斜着眼睛也不看我，兀自哼一声，从我身边擦过去了。

    我：“……”

    老四：“哈哈哈，真是一门怪人啊。”

    我踢他，怒道：“好笑？”

    老四点头，继而望向老二，笑意不改，只将声音刻意放低了些：“今日人这么齐，是有什么要事？”

    老二郁闷地盯了一遭楚凤飘然离去的身姿，蹙眉道：“老八也不知是犯什么病，从午时上殿便摆了一副臭脸。明明大师兄是要吩咐他这劳模出去传话，结果竟然生生把话锋拐了弯，老八喊成老二，本爷真是命苦。”

    老四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道：“还不是管家狂，也只有这种时候，大师兄才会心虚一下。哈哈……”

    我瞥了一眼烨世离，实在无法理解他为何觉得这很好笑。绷着脸，我道：“出去传什么话？”

    老二叹气道：“一甲子一次的三界武会又要开始了。此次定在绝仙阁举行，大师兄让我出去散帖子。另外，也大致说了一下他心中意欲出战的人选。”

    这三界武会是东荒大陆上的盛事，每六十年一届。说得好听些，就是天下太平时期各门各派交流感情的平台；说实在些，便是把私底下里汹涌的暗流搬到台面上来，各自炫耀自己的实力。

    每派出五人，分为南北西东中五处擂台，最后胜出的五人，若是有门派重复的，只许留下一人，再决出最强的胜者。胜出的门派，则可指定任一参加武会的门派，做一件不违反道德之事。

    这是当年定下武会规矩的人的不良嗜好，我一直这样坚信。

    我向来对赌局兴致缺缺，也不想知道其中的细节。老二见我不问话，憋得一张脸通红，朝老四使劲递眼色。

    烨世离喝口酒，摇晃着转身，道：“呼呼，这种事情，我可没兴趣知晓。我还是去安慰失控的凤卿吧。”

    话说罢，蓝衣瞬间不见了去向。

    老二只好又转回看我，实在憋不住了，开始不问自答：“这参与的人选嘛……”

    我打断他，问道：“老狐狸可有按时吃饭吗？”

    “……”二哥突然很受伤，张着嘴顿下，像在指控我：本爷在说话啊，小师妹你能不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

    我无视他灼热的目光望苍天。

    老二暮云暗暗地沉默了许久，还是愤恨地答话：“本爷又不是老八，不管同门的吃喝拉撒啦！”

    “哦，这样……”我收回视线瞧他。他又摆出一副你快问我人选是谁的模样，于是我决定行行好满足他想说的心情。

    “那……没事了，二哥你去忙吧。”

    “……”

    走出很远，我还能听见老二抓狂的声音：“白里月，你！啊！”

    狮吼功，又爆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