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裁办公室里，另一张桌后的小朋友，在今天显得有点儿透明。

    好不容易在总结报告上找回自信的谢远，关键时刻又重新认识到了自己的了无是处。

    突如其来的商场变故将李喻的金融数据分析能力显露无遗，也让余晴的综合素质发挥到最大效用。

    谢远看着他们两相配合，井井有条地重整王总日程，伴他攻克难关，协理事宜，多方能力堪称完美。

    说不失落是假的，如果可以，他何尝不希望能够解决王霖洲的烦恼，成为他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小远。”

    走神间似乎听到有人喊他，谢远半分恍惚地抬起头来，疑惑地“嗯”一声。

    王霖洲忙得视线都没从电脑屏幕上挪开，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意为之，对他道：“替我泡一杯奶茶，耗脑太过，有点饿了。”

    “好！”谢远开心地站起身来，走到搁放奶茶罐子的立柜旁，抬眼思考了一下，决定今天就挑选能让心情变好的草莓味好了。

    唔……这么想想也好。

    也许至关重要的战场上他不是最有用的那个，但何必太在意呢？每个人都有应有的位置，就像双木成林鼓励他时所说的那样，王霖洲选择他一定存在特别的理由，多少能证明他并非无用之人，总有在自己擅长的领域上闪闪发光的时刻。

    甚至退一万步讲，哪怕他所有的用处就只是泡个茶，那他也一定要泡好这杯茶。因为王霖洲会叫出那声“小远”，就代表着谢远这个人是被需要的。

    甜甜的草莓香充盈室内，谢远小心翼翼地端着茶杯走向桌前，看着王霖洲凝眉专注的神情，心情莫名敞亮了起来。

    办公室里的氛围始终维持着紧张的基调，一直延续到了新的一周。

    在这过渡的周六周日里，公司绝大多数的部门都不得不统一加班，对付扑面而来的难题。

    谢远也不例外，之所以参与了入职以来的第一次周末加班，是因为在周五下午的时候，繁重任务终于波及到了相较之下看似最闲的他。

    谢远会突然得到工作分配，并非出自王霖洲之意，而是替王总统筹监管进度的余晴有意作出的安排。余晴老早就想再确认一次谢远的实力，加之眼下实在忙得她分身乏术，着实需要谢远的帮忙。

    不过余晴必然不像王霖洲，丝毫不存在温柔体恤，一次N份任务地砸了下来，砸得王霖洲替她感到于心不忍。

    然而谢远天生超尘脱俗、内里奇葩，对此不仅没有一丝半点儿的怨言，反而格外兴奋，觉得多亏了余晴姐，否则他真的就要一碗闲饭吃到底了。

    谢远说干就干，立即开工，连上厕所都是小跑来回，恨不得整个人生根在工位上。

    余晴不得不对他有所改观，虽然还保留着一定的嫌弃，但起码不再认为他是个草包，总希望他能被尽早辞退了。

    “余晴姐，报告三已提交。”周一上午，谢远将邮箱里新的一份文档点击发送，拨通内线电话转告余晴。

    对端之人回得简洁明了，挂断电话继续将注意力集中到手头工作上：“辛苦了，继续。”

    尽管只得到了这么寥寥几个字，但谢远心里还是绽出一朵小红花来，重整精神开始攻克下一篇。

    王霖洲从忙碌中抬头看了看他，满脸大写的心疼，有那么点儿不讲道理地迁怒李然，想把间接整出这麻烦事的李然给捶一顿。

    而这心疼，在稍后不久的小型事件中更被无限放大。

    谢远的报告出了些问题，令他毫无预兆地承受了余晴第一次摆上明面的怒火。

    总裁办公室外，余晴将报告书冷硬地拍在办公桌上，上面有好几处数据都被用红色记号笔圈了出来，指明错误所在。余晴天生火爆脾气，与谢远虽是同级共事，但长久以来凭借着优秀的组织协调能力，受王霖洲要求，一直在执行着秘书组内不记头衔的组长职能，批他批得毫不客气：“对着数据表抄也能抄错吗？少一个零对公司而言有多大的差别你懂吗？这么简单的地方都出错，报表写得再漂亮又有什么用？”

    谢远手足无措，端正站着接受指责，小声地道歉：“对不起余晴姐，是我疏忽，我以后一定仔细检查……”

    门内偷听的王霖洲心态快崩了：想出去救人，难受。

    就在王霖洲思考着用什么方式打断室外对话比较合适时，手机进了一通电话，来电人是李然。他暂且挂断，然而不到两秒，电话再次呼叫进来。

    王霖洲难得对李然不耐烦，按下接听键，再按下挂断：“你好，没空，再见。”

    李然：“……”

    王霖洲没管电话那头的人该是什么表情，走出办公室，假装没注意到谢远与余晴之间的气氛，脚不停顿地往电梯间行去，只匆匆忙忙地留下一句话：“小远，我去一趟楼下，在我回来前替我泡一杯茶。”

    谢远微愣，面向他的背影答“是”。

    余晴为此总算敛下未尽的怒意，放谢远回办公室去。

    王霖洲做戏做全套，搭乘电梯到其他楼层，顺便实地了解一圈各部门的工作进度，耗耗时间再重新回到楼上。

    办公室外已重归风平浪静，余晴认真地处理工作，没空继续计较谢远犯下的过错。王霖洲满意地走进室内，关上门，嗅到了清新的茶香。

    桌后的小秘书站起身来：“王总，茶泡好了。”

    “嗯，谢谢。”王霖洲悄悄望过去一眼，看见了他微红的眼角，权衡了一下说辞，低声道，“犯错是正常的。”

    谢远诧异抬头。

    “没有人从不犯错，”王霖洲耐心地疏导他，“当然，我不是指犯错就是应该的，但偶尔的失误情有可原。一个人犯了错，如果还没有造成真正的损失，就不必太过自责。沉心静气地总结一下经验教训，就可以避免下一次的失误了。”

    “王总……”

    “人都是在不断的反思中进步的，不是吗？”

    谢远抿紧唇，如果他到现在还不明白王霖洲刚才的举动是在刻意为他解围，那他就是个大傻子。

    如果不是遇到了王霖洲，亲眼见识到这样的老板，他一定不会相信世界上能有这么没脾气的上司。他浅浅鞠躬，向王霖洲表示感激：“谢谢王总，我明白了，我会总结经验，下次注意。”

    王霖洲微笑着让小秘书坐下，随便聊聊而已，立那么端正干什么。他往椅背上仰了仰，索性也趁这片刻放松一下神经，陪他多说会儿话。

    “我以前也犯过这样的错，是留学期间的毕业设计。那时的导师是个德国人，出了名的严谨苛刻，为那点儿错反复折腾了我近两个周。”

    谢远认真听着，眼里还留着点儿润巴巴的水光，但面上神情已不再沮丧了。

    “那时候李然恰好跟我同一个导师，知道这事后贱兮兮地看了很久热闹，直到后来他也出了错，被折腾得比我还惨。”

    此时王霖洲的语气格外少见，谢远不觉听出浅笑，问：“王总跟李总以前是同学吗？”

    “嗯，本科就是同学了，硕士留学约好去了相同的地方。”王霖洲见他有兴趣，再把这里面有趣的事挑出来跟他分享，“那家伙性格可能随亲妈，很不服，还去质问导师为什么对他更严格。”

    “导师怎么说呢？”

    “导师说，第一个犯错的人只需要改正，但第二个犯错的人除了改正还需要批评，因为没有好好地珍惜别人给出的前车之鉴。所以你看，你第一次犯错而已，只要改了就没什么大不了的。”王霖洲稍作停顿，紧接着语气变得更加亲和，“小远，人无完人，你是我见过的报告写得最漂亮的公司职员，如果一点儿错也不犯，我会觉得不可思议。”

    故事忽然又说回到他的身上，谢远心里暖暖的，望着背光仰靠在沙发椅上的王霖洲，明明看不清五官，却觉得王总前所未有的英俊。

    他一直都知道王霖洲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但从前没有任何一刻的感受比现在更加强烈。他的老板已经不止是在安慰他而已了，分明还在给予无穷的肯定，足以将他从悲观的自我否定中拉上岸来，带给他继续前进的自信和动力。

    这样的温柔，就像当初不受关注的作者为了远方突然收到来自双木成林的认可，在写作的道路上骤然拥有了坚持下去的力量。

    王霖洲就像双木成林一样，谢远奇妙地产生了这样的想法。这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在他的心里有着神奇的重合点。

    并且，他忽然觉得，王霖洲还像极了他笔下的男主角——这与文里夸张的一掷千金无关，只与人物性情有关。相似之处在于，他们都可以既有征战商场的霸气，又有抚慰灵魂的魅力。

    这样优秀的人，别说笔下女主了，他也同样难以遏制地感到心……

    什么。

    谢远蓦然一惊，顷刻涨红了整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