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质结构的屋子内,四时常燃的龙涎香氤氲,李长恭直起身,靠在一旁的花罩上。
他微微挑眉,戏谑道:“需不需要我帮你穿?”
韦吉祥条件反射踮了踮脚尖,然后飞速把脚缩回被子里。
“不要!你不许过来!”
“真这么怕我?我又不是洪水猛兽。”李长恭笑了笑,“面对情敌,你就这副姿态,未免太窝囊。”
熟料韦吉祥脖子一梗:“我就窝囊怎么啦?我窝囊我骄傲,我窝囊我自豪!”
李长恭气笑了:“韦吉祥,你是不是真就天真到以为只要一直当缩头乌龟,我就拿你没办法?”
问完,他一步一步,走至韦吉祥面前。
李长恭沉声道:“韦吉祥,你好好想想,逃避真的有用吗?哪怕你不承认你做过的那些事,不让我走到你面前,我不也还是来了吗?你是在躲什么?又是在藏什么?”
“你懂什么啊,还不是你穷追不舍!”韦吉祥也恼了,“明明平常这个方法都很管用的,是遇见你才失灵了。”
“你确定是遇见我才失灵了,而不是你原来一直在掩耳盗铃,这个方法其实从来没有奏效过?”李长恭有些残忍地戳破了韦吉祥的自我保护,“你总是在为他人的评价进行自我改变,把自己一层层伪装起来,变成别人想要你成为的人,以为这样就不会再被讨厌了。可事实呢?”
事实是什么?事实是——
“不满意你的人还是对你不满意,讨厌你的人还是讨厌你,用恶毒的语言攻击你。而真正关心你的人,只能看着你一点点变成完全陌生的样子,必须要挖空心思把你逼到退无可退的地步,才能找到真正的你。”李长恭压抑地喘息一声,才有气力把话说完,“现在的你,压根就不讨任何人喜欢,甚至不讨你自己喜欢,这才是真相。”
李长恭直视着韦吉祥的眼睛,这双眼睛曾有过更多悲伤的时刻。
被同学议论孤立的时候,被路人当街羞辱谩骂的时候,还有昨天看到其他人都有粉丝接机的时候……
那些隐藏得极好的、一闪而过的悲伤,只有他李长恭记住了,也只有他懂得。
—
韦吉祥压根不明白对方的气是从何而来,又是在急什么。
他人在屋檐下,低了这么久的头,也不是全无脾气,更别说还被直接这样劈头盖脸地指责。
韦吉祥深吸一口气:“你压根就不明白……是,我不讨喜,大家都不喜欢我,都觉得我装,觉得我黔驴技穷还死要面子,但这关你什么事?我们是情敌,你又是在我这里当哪门子的老师?你到底在计较些什么?为什么要管我这么多?”
“就因为我喜——”
“就因为你讨厌我吗?”
李长恭差点就把那句话说出来了,却被韦吉祥同时脱口而出的话打断。
“你讨厌我,就可以这样肆意攻击我?”
李长恭愣住了:“我没——”
“你没有吗?可你现在做的事情,和你口中其他讨厌我的人有什么区别?”韦吉祥急声反驳,带着压抑的哭腔,眼底有泪花闪烁,“你又没有被那么多人讨厌过,你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教我做事?”
有一滴泪经过了瓷白的脸颊,流过了眼角的泪痣,落在了床单上。
他们明明是那么不亲密的关系,现在却在这么近的距离里,讨论那么私密的事。
“我是没有被那么多人讨厌过,但我试图去理解你的处境,并且给出了我认知范围内的、好的解决方案。”李长恭看着眼前人,许久才开口,“——韦吉祥,我认为比起成为所谓的‘高岭之花’,你更应该做你自己。”
他说完这句话,屋内就陷入了沉默。
直到韦吉祥缓缓问:“可是……为什么?”
李长恭平静地回答:“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管我?”
为什么呢?
因为不忍看他深陷舆论之中苦苦挣扎,不忍他一次次为了变得更好而改变,却一直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不忍看他在人后一个人偷偷掉眼泪,不忍让他把事情的因果都承担在自己身上。
爱是多么蛮横多么莽撞的东西?由爱而生憎,亦由爱而生怜。
李长恭垂眼看着床单上那滴深沉的水迹,思索许久,却说:
“不为什么,你就当我发了慈悲吧。”
愿菩萨慈悲,度苦度厄,悯惜爱人。
若菩萨难慈悲——纵情天无云,恨海无舟,亦自怀甘愿,还他吉祥,度他苦厄。
“好……好。”这是韦吉祥第一次叫李长恭的全名,“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李长恭,我就按你的要求,在接下来的节目里做自己,等到节目结束后,你得到你想要的试验结果了,我也被骂得更惨了,你就放过我,好不好?”
“抱歉。”李长恭极度冷静地陈述,“我没办法放过你。不过,我会尽量让自己不那么执着。”
韦吉祥咬牙切齿:“神经病。”
李长恭却淡然:“这是你欠我的。”
这个人怎么能不要脸到这种程度?!
难道就因为他是鬼吗?!
“是,我上辈子真是欠了你的。”
韦吉祥说完,不再试图理论,错开身出门了。
—
韦吉祥不想搭理李长恭,连带着不想在李长恭家里待着,带着跟拍PD,在附近找了个公园逛逛。
社会你芭蕉姐:在京市找到地方住没?需不需要我找人安顿一下你们?
社会你芭蕉姐:行,知道你们有地方住了,记得拍点照片营业用,再不发照片就要掉!粉!了!
社会你芭蕉姐:虽然咱马上就要解约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哈,不然这扒皮公司肯定告你!
YANG:知道啦知道啦!
韦吉祥查收了一下李芭蕉发来的热门tag,决定就地取材,拍个冬日雪景自拍照。
刚刚落过雪的公园里,一片白茫茫的颜色,在熹微晨光下,也晃得人眼晕。
刚刚扫过雪的小径上,韦吉祥慢悠悠地走着,戴着口罩和帽子,脑袋左晃右晃。
……像极了一个踩点的嫌疑犯。
他自嘲地想着,抬起头一看,发现不远处的花坛边,围着一大圈人。
最顶上拉了一条横幅——“爸!妈!您们来啦!”
“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您们’是什么鬼?”韦吉祥叹为观止,“哪来的这么多‘爸’‘妈’啊。”
他偷偷摸摸也凑过去看,走近了就听见人拿着麦克,正在激情演讲:
“您们辛辛苦苦几十年,才把儿女养育成才;可儿女成才以后,却常年不在身边。”
韦吉祥点头:的确,现在的空巢老人越来越多了。
“今天,我们就替您的儿女尽孝,对您喊上一句:爸!妈!您来啦!”
韦吉祥迟疑点头:措辞有点奇怪,不过出发点还是很好的。
“儿女不在身边,难免会担心您的身体。”男人图穷匕见,“这款李普牌羊奶粉,添加了数十味中药材,喝完可以强身健体,益寿延年,喝完活到一百八十岁!爸!妈!今天为了你们,我把价格打下来了,不要九万八,不要九千八,只要九九八!”
韦吉祥停止点头:……stop,这对吗?
什么李普牌,能离谱到添加数十味中药材?
什么羊奶粉,喝完能活到一百八十岁?
不是哥们,你仙丹啊??!
以往遇到这种情况,韦吉祥一定像是隐士高人一般,众人皆醉我独醒,背着手摇摇头离开。
因为这就是他的人设,不食人间烟火,不管闲事,也不当人。
然后他的脑袋里就出现了烦人鬼李长恭的话:
“——韦吉祥,我认为比起成为所谓的‘高岭之花’,你更应该做你自己。”
……做自己?
不如就从这里开始?
“你们不要信……”
不料,他还没说完,旁边一个更洪亮的声音响起:
“你们不要信他的鬼话!这是专门针对老人的诈骗,电视上都有播的,他卖的那些东西都是便宜货,就是瞄准你们思念儿女、在家孤独的心态,搞出来专门针对有钱的老人的骗局!”
……怎么回事?
怎么连反诈打假都有人抢着来的?
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
韦吉祥带着敬畏,看向来人。
原来是一个古稀之年的大爷,大冷天穿着一件练功服,长须飘飘,仙风道骨。
难不成这位爷爷会读心?这一番仗义执言,简直说出了他韦吉祥的心声啊!
只是其他的老人并不太相信这个说法。
一边是天天嘘寒问暖的主持,一边是突然出现的陌生老头,他们更愿意选择相信前者。
主持还没开口,一个穿着红棉袄的老人就已经选择了为主持辩解:“你,你这人说什么呢,这小邓天天给我们送鸡蛋、发粮油,能是骗子吗?”
韦吉祥刚想帮忙,就听见老人自己口齿清楚、条理清晰地反驳:“骗子脸上会写着骗子吗?骗子会告诉你‘哇哦,我要来骗你了’吗?当然有前期铺垫的啊!鸡蛋粮油能有几个钱,能有九九八吗?”
“说得确实有理啊……”
此话一出,一些老人立马也清醒了,纷纷甩手离开。
“有理什么有理!”又有一个老人站出来,凶神恶煞地呛了回去,“我看你就是看不得人好吧,所以故意在这里搅局,为老不尊!”
“对!肯定是自个儿没人管,所以眼红!”
“你就是嫉妒人家小邓关心我们,不关心你!你才是骗子!”
“你们几个怎么就是不听劝呢!”大爷无奈摇头,见对方还想动手,“欸,干什么动手动脚的,说话就说话,别起急啊!”
“大爷,您别跟他们争论了。他们说不定压根就不是被骗了,而是当托了。”韦吉祥上前一步,把大爷挡在身后,“这种骗局为了能够让人上当受骗,往往会利用羊群效应,在人群中安排几个一唱一和的托。”
评论区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