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什么呢？”

    被唤回神智，韦吉祥闷闷不乐地撑着下巴坐在街道一旁的阶梯上，脸被手挤压出一块凸出的软肉：“在想……我是不是真的很差劲。”

    “怎么还在想这个问题？”对于韦吉祥，李长恭一向是霸王姿态，“不是告诉你了，不许这么想？”

    你说不许想就能不想啊！韦吉祥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回忆刚才的事情，他说：“其实你说得挺对的。”

    “什么挺对的？”李长恭不动声色，“我得先听听看你引用我的话用在什么地方，不然我可不确定。”

    “就是你说‘道德上若无亏于你，如果觉得被连累，及时止损分道扬镳就是了’，这句话。”韦吉祥安慰自己，“看到你能暂时放下，我也挺开心的。你如果能无限期放下，那就更好了。”

    是啊，道德上若无亏，分道扬镳就是了。可若道德上有亏呢？

    他李长恭从未觉得被连累，谈何及时止损？又怎么能分道扬镳？

    李长恭轻笑，活像是被鬼附身，他缓缓念出那两个字：

    “‘放下’？”

    这辈子都不，可，能。

    回想自己刚才说过的话：“那是我和何恙的私怨，现在我已经暂时放下了。执着的感觉不太好受，也祝你早日放下。”

    暂时放下，指的是放下五分钟。

    而执着的感觉确实不好受。

    ——没有一句谎话，这就是语言的艺术。

    他劝别人放下，自己却不能放下。

    想到自己的计划，李长恭伸手放在胸口，按住自己刺痛的心脏。

    他垂下眼帘，以从未有过的温和态度：“是啊，人不能总是执着于过去，我只想和你有一个新的开始。”

    这句话的含义，韦吉祥自欺欺人地不想深究。

    就当是和好宣言了。

    眉目精致的青年抬起头，对身旁神色温和的男人微微一笑。

    这一笑，冰雪消融，也看愣了李长恭。

    “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了。”像是愿望，也像是承诺，“我们会有一个新的开始。”

    —

    在新的开始以前，或许得回忆一下那个旧的故事。

    “第一次来学校食堂吧。”李芭蕉调侃，“小公子同学，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

    那时候，韦吉祥家里刚遇到资金上的问题，情急之下，他签了公司当网红，想要帮家里尽一份力。

    于是他从“韦吉祥”变成了“何恙”，一个资本的商品，公司的IP，再也不是他自己。

    结果理想娱乐无良公司克扣工资不说，还时常pua他，并且逼迫韦吉祥进行不正当竞争和炒作。

    不止如此，韦吉祥想解约，对方还放出大量水军黑韦吉祥，并以天价解约费相要挟，拿着钻法律空子的合同，逼迫韦吉祥必须每天播够八个小时。

    李芭蕉看不过去，毕业之前和理想签了三方，以经纪人的身份打入内部，接手了韦吉祥。在她接手之后，情况好了一些，但也没好到哪里去。

    原本顿顿私厨的小公子，总算吃上了和其他大学生一样的学生食堂。

    “芭蕉姐，别开我玩笑了。”韦吉祥没什么表情，但语气是笑着的，“让我吃点狗粮就得了，怎么还让我吃瘪呢？”

    魏成风揽过韦吉祥的肩膀：“我们俩愿意放弃约会时间，来陪你体验校园生活，你居然不感动？”

    “那必须感动啊。我哪敢不感动。”韦吉祥打着哈哈。

    他知道两个人是在努力活跃气氛，但是他现在实在是兴致不高。

    就在这时，韦吉祥看到了一个熟人。

    魏成风也看到了，挠挠头说：“欸，那不是隔壁班的那个，那个……李长恭吗？”

    韦吉祥诧异：“你认识？”

    “认识啊，除了你以外，我们宿舍几个人都跟他打过篮球吧。”魏成风很爽快地认了，“叫李长恭是吧？和我们一个系，他球技挺好的。”

    李芭蕉也认出来了，表情一言难尽。

    “吉祥，他不就是上次被我们误会是……”咸猪手的那个人吗？

    李长恭原本刚刚进食堂，似乎是听见了他们的议论，敏锐地看向这个方向。

    见李长恭眼神扫过来，韦吉祥连忙叫停：“好了好了不说了，还是看看今天吃什么吧。”

    虽然他现在不是女装，但也怕李长恭觉得眼熟。

    没想到李长恭只是脚步一顿，就往这个方向走来。

    眼见着人走到自己眼前，韦吉祥闭上眼，硬着头皮开口：

    “同学，你有事吗？”

    “没事。”彼时还很端正的李长恭一板一眼地回答。

    韦吉祥顶着对方很有压力的目光，继续说：“那你走过来干什么？”

    “排队啊。”李长恭坦然，“怎么，黄焖鸡米饭是你家开的，不允许别人也排？”

    “噢，噢，没事，你排吧。”韦吉祥就差用脚趾扣出一套四合院。

    ……原来单纯是排队啊。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命中还有此一劫。

    “吉祥，你刚才是在搭讪吗？”李芭蕉小声耳语，“这搭讪方式……也太逊了吧。”

    韦吉祥此刻心如死灰：“芭蕉姐，少说两句。”

    —

    李长恭其实是没打算吃黄焖鸡的。

    单纯是在看到韦吉祥那张脸的那一刻，以为又遇见了“何秋阳”，下意识往这边走。

    那日在咖啡馆分别，“何秋阳”给他留的QQ虽然通过了好友验证，但从未回复过他的消息。

    李长恭找了好几次话题，发现对方压根不回复以后，也就知趣地没有打扰，想着下次见面，尽量留个好印象。

    在意识到对方不是“何秋阳”，好像还是个男生以后，他走都走过来了，只能作势要排队。

    ……一个学校里，怎么会有长得这么像的人呢？

    李长恭百思不得其解。

    爱吃黄焖鸡米饭的人真的好多，好不容易排到了韦吉祥，刷手机买了一份饭。

    转身的时候，却差点撞到人。

    虽然最终没彻底撞上，对方的脚还是踩在韦吉祥唯一一双白色球鞋上，留下了一个显眼的黑印子。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韦吉祥抬起头，果然看见了李长恭的脸。

    后者正琢磨双生子性别之谜的宇宙难题呢，下意识跟着队伍往前走，没想到居然不小心踩到了韦吉祥的鞋。

    “……不好意思。”李长恭也愣了一下，思考了片刻，“同学，我把鞋赔给你吧。”

    倒也没有那么严重……

    当家了知道柴米贵的韦吉祥摇摇头：“洗洗就好了。”

    “那我帮你送干洗，洗完再给你送回去。”李长恭又提出了另一个补偿方案，“你宿舍在哪，我回头上门找你拿。”

    韦吉祥确实也不擅长洗鞋，现在对方愿意负责，他乐见其成。

    “3号楼217，你傍晚来就行，我可能不在，到时候让舍友交给你。”

    3号楼，217是吧。

    就是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会叫“何夏阳”吗？

    李长恭温吞地点头：“行，我记住了。”

    —

    傍晚的时候，韦吉祥得去公司直播，确实不在宿舍。

    李长恭到217宿舍门口敲门时，隔音不好的门板里传来激情四射的敲击键盘声，混杂着一句仓促的“请进”。

    他推开门，宿舍里此刻只有一个戴着耳机打游戏的男生。

    仔细一看，似乎是篮球场上见过的熟面孔。

    ——至于那个和韦吉祥初见的晚上，除了韦吉祥之外的人，李长恭都没有留意，自然也没注意到，那天晚上还有何秋阳。

    李长恭打篮球时没太记过其他人的名字，此刻名字和脸也就对不上号了，只是依稀其他人都喊他“老何”。

    这一整个宿舍都姓何吗？李长恭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那是真正的何秋阳，见人进来，他分过去一丝眼神。他觉得有点眼熟，总觉得对方阴沉沉的，怎么看怎么有变态相。

    半天想起来一点：“你不是一起打过篮球的那谁吗？有事？”

    “噢，我来取鞋。”李长恭应。

    何秋阳正热火朝天地敲键盘和人对喷：“谁的鞋？”

    “不知道。”李长恭确实不知道，“中午在食堂，我踩了你们宿舍一个人的鞋，他让我上门来取。”

    何秋阳刚好一把和平精英结束，把耳机挂在脖子上，掏出手机：“那你等会儿啊，我下午的时候不在，我在宿舍群里问一下。”

    李长恭就站在门旁边等着：“嗯。”

    “在门口干站着也不是事儿。”何秋阳的字打得飞快，“哥们你要不来我旁边坐会儿，等等吧。”

    李长恭想了想，走过去，坐到何秋阳的旁边。

    他下意识观察了一下宿舍的环境，和其他的男生宿舍区别不大，衣服挂得跟盘丝洞的丝一样乱七八糟。

    四张床里，只有两张床还算干净。其中一张像是主人洁癖，十分一丝不苟；另一张比较整齐，但也没什么生活的痕迹，更像是主人不太待在宿舍里。

    后者桌上摆着几个药瓶，似乎是主人的身体有恙。

    李长恭莫名想起了那张长得像“何秋阳”的脸。

    ……会是他吗？

    这时候，何秋阳也问完了：“行啊，原来是吉祥的，我去给你拿。”

    李长恭愣了一下：“他叫什么名字？”

    “韦吉祥。”

    一个和“何秋阳”没有半分关系的名字。

    李长恭下意识又问：“他……有姐姐或者妹妹吗？”

    “这是你该打听的事儿吗……没有没有！”何秋阳狐疑地看了一眼李长恭，差点把他当变态，半是告诫半是提醒地搂着他的脖子，“知道我们吉祥长得好看，但是你也别见了一面就想当他妹夫啊。”

    “我不是……”见色起意。

    李长恭想解释，想到自己和对方关系并不熟悉，也没啥好解释的。

    “好了好了，不管你是不是，都打消这种心思！韦吉祥没有什么姐妹。”对方一手拎着鞋，一手搂着他的脖子，硬生生把人揽出了宿舍，“我得继续下一把了，忙着上分呢，鞋子给你，洗完了送回来就成，下次再一起打球昂。”

    李长恭接过装鞋的袋子，那扇门就在他眼前关上了。

    门那边，还有对方发语音的声音。

    “吉祥，我把你鞋给那个人了，不过那个人挺奇怪的，你还是少和他接触……”

    果然，又被当成奇怪的人了。

    李长恭快步走开，也就没听见何秋阳后面一句表功：“他还想向我打听你有没有姐妹！为了保护好咱如意妹妹，我那是当机立断就说了没有啊！怎么样，我机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