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碗热汤拿去吃吧。”宴山青指着桌上热气腾腾的疙瘩汤对苏宸翊说。

    苏宸翊眨眨眼，颇有些受宠若惊，要么太阳打西边出来，要么这厮不怀好意，显然后者概率大得多。

    但他才管不了这么多，吃了这么多天白粥，他看疙瘩汤都惹人怜爱了。

    “多谢陛下赏赐。”苏宸翊矜持地端起汤碗。

    嘴角笑容明显扩大，然后乐滋滋地一屁股坐在宴山青旁边，看得崔公公眼皮又是一跳。

    祖宗诶，规矩呢?

    崔公公稍微抬头想打量宴山青表情，却见新主子趁着废帝低头拨弄汤匙的功夫，目光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废帝，气氛微妙得令人头皮发麻。

    任旁人心里如何弯弯绕绕，苏宸翊只顾低头慢慢舀汤，认真得像是对待什么仙露琼浆。

    他舀起那团疑似面疙瘩的团子，刚一入口，他眼睛立马亮了。

    那哪是面疙瘩，分明是滑嫩的豆腐和肉糜混在一起，鲜香爽口，就算一碗吃下去也不会发腻。

    苏宸翊吃得很快，可吃相并不难看。

    宴山青盯着他的额头，感到纳闷。寻常人吃一碗热汤，脸上早就出细汗了，可苏宸翊额头依然光洁，甚至脸颊还透出微微的红晕，衬得皮肤越发皎然。

    或许实在受不了那道有点咄咄逼人的视线，苏宸翊解决完豆腐丸子，一抬头，就看见宴山青倏地收回目光，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算了，看在宴山青让他吃点好的份上，他就不计较背后的用意了。

    苏宸翊也想开了，如果每天都能吃上不同的菜肴，他其实可以不那么急着回地宫的。

    等犀角香染烬吧。他到时候自然会重新长眠，就是对于活着的人来说他这样像极了无端暴毙，不太体面。

    他捧着空碗暗自思索，这副模样落在底下臣子眼里就又是另一番意思。

    曾经的帝王自从被变相软禁在宫里就没吃过一顿好饭，连一碗最普通不过的热汤都能吃得津津有味。

    大家都从暗中交汇的眼神里读出同一种愤怒：宴山青未免太苛待废帝了。

    ……

    地宫，一团团雾白色光团漂浮在空中。

    “看来小祖宗这是出了什么岔子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

    从苏焉安逃走到现在，都已经十几日了。

    “不会真要等着这香燃完吧？你说你这败家儿子点这么大一块儿犀角香做什么。”

    犀角香表面不断腾起的烟雾令祖宗们发愁。

    “你怎么会选这样不靠谱的人做储君。”

    苏介溪如鲠在喉，他啧了几声，“因为我只有一个儿子。”

    “别告诉我们你只有一个妃子。”

    苏介溪骤然失声。

    祖宗冷笑，“看吧，皇帝做情种，宗室会绝种。”

    “够了，你滚出去。”

    宴山青摊开手臂好整以暇地等着苏宸翊服侍他更衣狩猎，然而半柱香过去，不仅毫无进展，那些复杂的系带反而更纠缠，宴山青终于不耐烦地发出了以上六个字。

    苏宸翊如听仙乐耳暂明，他挫败地低着头，实则嘴角弯弯，麻溜地滚了。

    “殿下您怎么又惹得陛下不快了?”羽书不解。

    “他要我替他穿那什么骑射服，我哪会。”苏宸翊笑眯眯的，看起来一点也不畏惧。

    也就是宴山青事儿多，非要换一身更利落的装束，之前那身金灿灿的，珠光宝气的多好看。

    殿内，宴山青面无表情地任由宫人重新替他整理着装。

    他怀疑苏宸翊就是故意做不好，就等着发火让他滚，没看见那脚底就跟抹油了似的溜得飞快。

    而且，他是让他滚到一边站着，不是让他滚出去躲懒!

    更换完衣服，宴山青面无表情地步出门槛，此时宫人已经将马牵过来候在台阶外。

    他目光逡巡一圈，终于在角落看见苏宸翊低着头不知道和那个叫羽书的宦官嘀咕些什么。

    他眯了眯眼睛，面色不善，“你好像很开心?”

    苏宸翊不耐烦地撇嘴，却在扭头之际换上诚惶诚恐的内疚表情。“陛下，臣这是在反思呢。”

    “哦，是吗?”宴山青半个字都不信。

    “臣切切实实反思过了，不过陛下勇武不凡，别说是一件华丽的胡服，就算是穿上最为繁复的衮服，也不影响您张弓舞剑呢。”

    宴山青笑了笑，然后毫不留情道：“你有这个反思的功夫，不如一开始就去马厩把马给牵过来。”

    别以为他听不出话里在拐弯抹角说他又菜又多事儿。

    “可臣不是得寸步不离地随侍在陛下身边。”

    苏宸翊装傻充愣，“何况马已经牵过来了。”

    “牙尖嘴利。”宴山青似乎想到有趣的事儿，也不和他计较。

    “但嘴巴厉害可不算什么本事。”

    宴山青说着，迈步走向那匹在阳光下散发着珍珠一样光泽的汗血马。

    这是大宛国献给苏焉安的照夜玉狮子，月夜下飒沓如闪电流星，连鬃毛都是璀璨的淡金色，可惜苏焉安驯服不了它，也对骑射不感兴趣很快便被他抛诸脑后。

    然而宴山青将它驯服了。

    苏宸翊看着他干净利落地跃上马背，视线又挪向一旁通体雪白的良驹。“这是给臣准备的?”

    宴山青似笑非笑：“怎么，连自己的坐骑也不认得了?”

    苏宸翊一怔，随后亲昵地摸着雪白的鬃毛，“当然认得。”

    接着宴山青沉默了，他如潭水一般深不见底的双眸静静凝视青年片刻，很快移开。

    “赶紧上马。”

    三月草木透着新绿，苏宸翊悠哉悠哉地握着缰绳跟在后头，专门负责去捡宴山青试箭射落的小型禽兽。

    他都不敢想象这些东西用现在的佐料料理过后，得多令人食指大动啊。

    可惜，看得见，吃不着。苏宸翊看着马背上驮着的猎物，心里唉声叹气。

    宴山青坐在马背上显得更英武不凡，他右手挽着马鞭，左手提着一张枪色的长弓。

    听说这弓完全张开，需要三百斤的臂力，宴山青却可以毫不费力地拉开它，可见这家伙臂力骁捷冠绝一时。

    又一只大雁从空中落下，苏宸翊正要上前，蓦地耳朵微动，他后退半步，猛禽俯冲的风擦过鬓边。

    定眼一看，一只体型硕大的海东青站在大雁身上梳理羽毛，两只爪子几乎切断猎物气管，宴山青并未张弓，这只大雁显然是它的杰作。

    “阿雪。”白色的海东青扭头看他，它优雅地抖了抖羽毛，并不着急去享用猎物。

    “好大的海东青。”

    宴山青终于舍得勾起嘴角，“这可是我驯服过的体型类比同类更健硕，也是最剽悍，最迅猛的一只海东青。”

    他目光又放在苏宸翊身上，眼睛和那只海东青凌厉得如出一辙。“你知道怎么驯服鹰隼吗?”

    苏宸翊装傻摇头。

    “将它放在绳索上，蒙住鹰眼，昼夜不停地摇晃，再用细麻线缠肉喂食，令它饥渴难忍，这样持续了六天六夜才将它驯服。”

    “后来第一次在雪地里试飞，它的十六根尾羽都被缝住，却刹时像箭一样冲出去!鹰就是鹰，它的意志，和那些弱不禁风的翠鸟、白鹭全然不同!”

    比如苏焉安，对他不用像熬鹰那样费心思，因为他直接就跪了。

    苏宸翊“哦”了一声，“要是翠鸟白鹭等能兼具美观与实力，那会不会有点太欺负鸟了。”

    “……”宴山青一时语塞，不怒反笑。他觉得苏宸翊大概真是有病，才能听不出弦外之音；要么就是听出来了，故意装傻充愣给他添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