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滚滚的身子，圆滚滚的脑袋，粗短的四肢，且四肢和耳朵为黑色，其余皆是白色绒毛。

    长得跟熊似的，而且还口吐人言。

    真是见鬼了，苏宸翊啧了一声，他先前还拿神灭论攻击慧显，现在就来个妖怪打他的脸，这算什么?

    “大人?”见他不语，熊妖忐忑不安地抬头。

    这下子苏宸翊算是看清了它的脸，哦，连眼眶也是黑的。拳头大小的黑眼眶里藏着两个豆大的眼珠，正眼泪汪汪看着他。

    “我可担不起你的‘大人’，”苏宸翊苦恼地揉着眉心，“看来宫里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鬼影，以及那些被啃食的竹子，无缘无故消失的食物，都是你干的了。”

    熊妖委屈道：“小妖只是太饿了。”

    苏宸翊托着下巴，上下打量它许久，直到它寒毛倒立，才开口：“还有别人见过你的模样吗?”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苏宸翊沉吟片刻，“会耕地吗?”

    “耕，耕地?”熊妖看了后面的田地，心想现在的大妖已经拮据到这种地步了?

    “你呢给我耕地，我给你提供吃的，很公平不是嘛?”

    “可是大人，我还是个孩子啊!”

    苏宸翊眼神苦恼，“那你说怎么办，你年纪这样小，肉很嫩吧?”

    熊妖瞳孔颤抖，“不不不，很公平，小妖什么都会，不会也可以学!”

    苏宸翊总算满意地弯了弯嘴角，“这宫里鲜少有人来访，你随便挑个地方住着就好。”

    熊妖点头如捣蒜。

    “对了，这世上既然有你这样的妖怪，莫不是还有神仙精灵?”苏宸翊扶着门，脚步一顿。

    熊妖一怔，喃喃道：“大人你难道不知，夏商之后，神佛皆已涅槃，这九天十地，已经没有神仙鬼怪了吗?”

    苏宸翊充满怀疑的眼神在它身上逡巡。

    “小妖没撒谎，天地灵气日益稀薄。确实不足以再孕育精灵鬼怪，大妖纷纷陨落，我们这样微末的小妖就算活着，也没什么大作为，寿限到了也是难逃一死。”

    说着熊妖难免感到唏嘘，就像这位大人，能修炼出这样神清骨秀的人形，以往定然是盘踞一方的大妖，如今也沦落到种地为生。

    “我知道了，”苏宸翊慢悠悠合上门，不忘警告道：“别让我发现你想逃跑，不然我不介意明天的饭桌上多一道蒸熊掌。”

    被猜中心思的熊妖头皮发麻，两只爪子下意识隐隐作痛，它诚惶诚恐地拜服在地：“小妖不敢的。”

    苏宸翊满意地点点头，熊妖劫后余生般跌坐在地，它总觉得在那蹁跹的衣摆后面，似乎有一条若隐若现的狐狸尾巴。

    第二日。

    经过一夜的发酵，弹劾的奏书雪花一般飞向宴山青寝宫。

    朝中官员早在之前就因宴山青听信苏宸翊的谗言，重新启用范箴这样写出大逆不道论述的人而感到不满。

    这和把他们敛财的金钵给砸了有什么区别?

    只不过昨日早朝时言辞还颇为含蓄，但中明门无端起火，让他们的言辞更有底气。

    宴山青面无表情随手展开一封奏书，就是此等云云：

    「陛下，隐元王城府幽深，狡诈异常。初则佯死以笼络民心，继而搅扰禅宗，图谋扰乱国政。此等计谋阴险毒辣，其篡国之野心昭然若揭。今有天降警示，望陛下深思熟虑，速将隐元王贬逐，以保社稷安宁。」

    “呵呵，”宴山青冷笑，将奏折扔回原处，“搬出去烧了。”

    “喏……呃?”崔易猛地抬头，“烧，烧了?”

    “烧了。”

    “陛下这样是不是有点太伤他们的心了，君臣离心离德，并非是好事。”

    “是吗?”宴山青眼神一扫，崔易膝盖顿时一软，“奴婢多嘴了。”

    宴山青意味深长地摩挲着酒樽。“朕一开始就应该把他们都拖出宫门挺杖，也不至于现在竟想把铡刀架到朕头上。”

    殿内所有人噤若寒蝉。

    “都拿出去烧了，再写，再烧。”

    他早就看不惯这帮愚夫愚妇一样举国大肆宣扬教义的佛门不爽，现在还不是太平盛世，人人都去念阿弥陀佛，谁还举得动寒光凛凛的锋刀。

    这些奏折冲他来便是，偏偏扯苏焉安当幌子举大旗。

    苏焉安整个人整条命都是他的，哪轮得到别人置喙。

    宴山青轻蔑地想着，脸上表情喜怒莫辨，他问暗卫陆放：“苏焉安今日在做什么?”

    问完他自己莫名发笑：“估计又在捣腾那些泥巴。”

    陆放神色微妙，眼神飘忽，最终还是如实道：“隐元王确实是在开垦新的耕地。不过……”

    宴山青稍微坐直，心底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不过什么?”

    “不过那下地劳作的不是隐元王，而是一头怪模怪样的……熊?”陆放想起那黑白色圆滚滚的东西，不太确定道。

    宴山青沉默片刻，似笑非笑：“他到底知不知道外面已经狂风骤雨了。”这个节骨眼还去弄什么熊，可真会往身上找麻烦。

    外面确实狂风暴雨，可是苏宸翊不在意，此时他盯着吭哧吭哧锄地的“滚滚”干活。

    是的，这个长得圆滚滚。胖墩墩的熊自称“滚滚”，还真是熊如其名。

    羽书大清早看见这么一头怪异的熊人模人样地干活，也是感到惊吓，但他看自家殿下躺在摇椅上悠哉悠哉吃着果子，便匆匆挪过去，“殿下，这，这大家伙?”

    “是的，我从百兽园弄出来的，怎么样，干起活来是不是如虎添翼。”

    “殿下真聪明!”

    一墙之隔的宴山青听着苏宸翊漏洞百出的谎话和羽书缺根筋一样的赞美，都不待御辇停稳就直接跃下。

    “苏焉安，你倒是比朕过得还要惬意。”宴山青踏进门，眼眸扫过那头傻里傻气的滚滚，明知故问：“这是什么?”

    “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安。”苏宸翊迎上前，眨了眨慧黠的眼瞳，“百兽园里讨的，耕地合适着呢。”

    话语间，滚滚扛着锄头重重锄到地里。

    周遭鸦雀无声，寂静得可怕。

    “你怎么不去牵头牛，更合适。”宴山青嗤之以鼻。

    苏宸翊摸摸鼻子，“那不是百兽园没有嘛。”

    这种一拳挥在棉花上的感觉让宴山青噎住，他眼神刀子似的甩在苏宸翊身上：“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苏宸翊这回没说话。

    “昨日宫门起火的事你知不知道?”宴山青见他一副受气的模样，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说话有些伤人，于是放软了语气。

    “今早知道了。”不仅如此。他还知道这事儿和那头熊妖脱不了干系。

    “朕的意思是你最近行事不要太过招摇，你知不知道弹劾你的折子都能把桌子压垮了。”

    苏宸翊张了张嘴，神色凄凄：“臣难道做错什么了吗?”

    这话宴山青回答不上来，有时候对错的定义很荒谬，比如苏焉安最大的错误就是亡国之君，还是一个活着的亡国之君。

    宴山青心情越加烦躁，他拧紧眉头，按着苏宸翊肩膀：“谁敢说你错了。”

    苏宸翊一怔，周围的人跟着一愣，就连正在锄地的滚滚都呆了。

    “他好霸道。”它陈述的语气就这么淡淡钻进苏宸翊脑子，“原来你打算走你们狐族老路子，也是，只要魅惑了人王，就有取之不尽的珍宝和用之不竭的财帛。”

    它真傻，竟然会觉得狐妖会委屈自己去过拮据的日子，不过是勾引人的手段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