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她说完，狱卒一拍脑袋，脱口而出：“你们找隐元王的吧?”

    “你怎么知道?”婢女惊讶。

    狱卒也不解释，而是随手一指：“前面右手第五间。”同时心里想着这还用问吗，这两日宫里来的太监跟伺候老祖宗似地晨昏定省地来问候缺不缺东西，要不就是这个府尹，那个仆射地过来探视。

    这不，刚刚才又送走一个宫里来的姑娘，就又来一个。

    好好的一个监狱硬是弄得跟客栈一样热闹。

    狱卒越想，表情越来越古怪。

    一路上，沈浣溪都不断在设想苏宸翊此时的惨状，她甚至在想若苏宸翊哭哭啼啼地诉苦，她也可以勉为其难地安慰他一番。

    直到印入眼帘的并非一片灰黑的冰冷泥墙，而是被一层温暖木色隔开坚硬冷调的牢房，苏宸翊也没有狼狈地趴在地上。而是端坐在桌前，神态自若地倒了一杯茶。

    见到门前又来人，苏宸翊眼底已经有了明显的疑惑，但他还是弯了弯眼睛，略微下陷的眼头和眼稍扬起的弧度让他看上去像一只满腹主意的狐狸。

    “你是沈什么溪……?”

    沈浣溪从一开始的不可置信到满腹疑云，最后确认这确实是在监牢，最后她神色恍惚地开口：“沈浣溪。”都忘了计较苏宸翊竟然一次两次都记不住她名字这回事儿。

    “如果这里不是大理寺的话，我还以为……”

    如果不是还隔着一面牢门，她还真以为不小心踏足了什么客栈的厢房。

    沈浣溪表情一阵变幻，最后神色复杂地看着苏宸翊。

    究竟是宴山青疯了还是大理寺疯了?不，一定是她这族亲弟弟做了什么。沈浣溪思及此，眼神莫名一振，闪着令苏宸翊脊背发凉的诡异的光。

    “你做得很好。”很好，就这样迷惑宴山青的心智，让他荒淫无道，暴戾无度，他们南雍族只需要在朝野哀声怨道时伺机而动，夺回政权!

    郡主的食邑哪里配得上她，她要做公主!不，不仅如此。沈浣溪浑身血液都开始沸腾，她不着痕迹嫌弃地瞥了一眼苏宸翊。

    到时候，她这臂力连一石弓箭都拉不开的废物弟弟就可以靠边儿站了，她要做皇帝!

    苏宸翊被她看得发毛，屁股连带凳子都往后一挪，没好气道：“要说什么赶紧的。”说完他要继续做思想工作。

    苏宸翊顺势和善地看了眼旁边牢房的慧显，露出一个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慧显没收回的视线与苏宸翊的目光交汇。这位德高望重的僧人仿佛是老鼠见了猫，立刻扭头。

    闭目，嘴里又开始阿弥陀佛。

    如果可以，慧显由衷地希望苏宸翊门前接下来几日都络绎不绝，耗得苏宸翊没功夫搭理自己是最好的。

    沈浣溪如今心情大好，声音都轻声细语，她目光落在苏宸翊对面斟满茶的杯子。“你知道我会过来?”沈浣溪挑眉，随后压低声音：“封尧告诉你的?他来看过你了?”

    苏宸翊表情茫然，“谁?”他当然不知道谁要来，不过是上一位探望时他倒的茶罢了。

    那枚金色的残片在他指尖拨弄，左南念竟然会将发现的火灾真相告诉他，这确实是意料之外，不过有时候事情的真相也不是这么重要。

    “咱们同宗同源，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在我面前就不用装傻充愣了吧?”沈浣溪示意仆从将带来的东西放下，和屋子里的用具比起来 她带的这一点显然不够看了。

    呵呵，就这宠爱的程度，封尧竟然担心苏焉安会因为七日后未下雨而被处死?

    “我有点不懂你的意思。”苏宸翊不明所以。

    “算了，我就是担忧来看看你，这样看来，陛下还真是对你宠信不疑，你今后可得好好报答伺候陛下呀。”沈浣溪笑意盈盈，朝苏宸翊递去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

    沈浣溪懒得深究他是真傻还是假傻，她就是替封尧看看苏宸翊还有没有在喘气儿，如今见他精神这么好，她一刻也不想在牢房久待。

    “我该走了，希望下一次见面不是在牢房。”

    “神神叨叨，莫名其妙的。”苏宸翊摇摇头，感受到慧显若有似无的暗觑，他提起食盒原本打算往桌前迈开的腿瞬间收了回去，转而朝慧显的方向走去。

    “大师饿了吧?”苏宸翊疑似关切的话瞬间让慧显鬓角沁出冷汗。

    不，他一点也不饿。慧显看着一叠叠色香味俱全的荤菜被摆出来，脸上的表情如同看见洪水猛兽。

    “唉，”苏宸翊摆好碗筷，看他这样避讳，发出一声叹息。“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那是禅宗南宗的六祖的偈语，虽然南北两宗的明争暗斗并不亚于宫廷斗争，但这句偈语此刻从苏宸翊嘴里说出，慧显的表情瞬间五味杂陈。

    “你的意思是?”慧显眼中涌现出一抹希冀，他以为苏宸翊这是开悟了。

    “大师，你说这心中有佛，在哪不是修行。”

    慧显表情浮现欣慰之色，赞许的点点头。

    “所以何必执着表相，”苏宸翊唇边笑意不减，他倒了一杯酒，递到隔断边：“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大师，干了此杯!”

    慧显欣慰的表情僵在脸上，眼角一阵抽搐之后，他颓然地退到牢房的最角落，仿佛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和手段。

    滚滚正啃着竹笋，看到此景眼中也不免挂上怜悯，真是杀人诛心啊杀人诛心。

    玉虚殿，宴山青寝处。

    崔易站在殿外白玉台阶上神色凝重又带着些期待地望向天空。

    天上云烟重重，四周山峦上灰色的云层蜿蜒如带，仿佛下一刻就要挟着雨水倾盆而下。

    崔易大喜，只不过很快他就笑不出来。

    日出云散。这是苏宸翊下狱的第四日，阳光比雨水还要冰冷。

    他愁眉不展地走回去，宴山青一见他的表情，便知道结果。

    “陛下，今日没有下雨。”

    “朕知道。”宴山青眼底有着比云烟还要浓厚的阴霾，他起身烦躁地一挥衣袖，袖袍打翻了案上的高脚盏，里面的核桃杏仁骨碌碌滚出来。

    宴山青神色一怔，殿内的压迫感瞬间消散，他状似不经意问起：“苏焉安今日在做什么?”

    “殿下今日快寅时起床，用了早膳后看了些时候话本，之后见了左美人的妹妹左南念，还见了郡主沈浣溪。”

    宴山青狐疑地看向崔易：“朕如果没记错，他应当是在坐牢。”

    崔易点点头，被问得一愣。

    宴山青表情已经开始冷笑：“我怎么不知道大理寺监牢管理如此松弛，什么人都能进了。”

    又听到左南念这个名字，宴山青心底毫无征兆地升起莫名的警惕和烦躁。

    这苏焉安怎么连坐牢都还这么招蜂引蝶的。

    都快自身难保了还和那左什么念互通有无。

    呵，哪天真变成死狐狸就老实了。

    宴山青大为恼火，说话也压不住火气：“那沈浣溪去找他做什么?”这次问的是陆放。

    “昨日封仆射暗中见过沈浣溪，为的就是筹谋如何救出隐元王殿下。”

    “怎么，他们想劫狱，那今日沈浣溪与苏焉安说了什么?”宴山青表情冷漠。

    这回轮到陆放欲言又止：“隐元王倒没说什么，他好似不太认识沈浣溪和封尧，倒是沈浣溪说……说让殿下好好伺候陛下。”

    “谁要他伺候，不给朕添堵就无功无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