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历练要去的剑宗派领地一向风波云涌,出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妖魔鬼仙之事都不足为奇,甚至传出了剑宗某位入世的长老家儿子妖化的说法。
那位师珩长老是个名人,曾在二十六岁突破化神境界,当时各大派都以为会是又一个难得一遇的奇才,她却突然还俗入世,并称有自知之明,深知此生天资止步于此,不愿执念修行走火入魔。
后来师珩在尘世做了不少实事,率领一帮奇工巧匠走访各地治水平坑,改善了几方水土,造福了上百万民生百姓。她生活简朴作风务实,定居云州后娶夫,后经变故也未有续弦,可谓是男子中公认的女神。多年前民间倒是有不少以她和丈夫为原型而创作的美救英雄话本。
师珩育有一儿,随她丈夫样貌俊朗,也有她几分淡雅的气质。儿子年幼时便可见灵敏聪慧,剑宗仙尊见过后更是赞叹他青出于蓝胜于蓝。可惜的是,十二岁得了怪病,四处寻医无果,终年闭门不出,渐渐传出妖化的流言蜚语。
我站在宰相府门前拉了拉花瑾的袖子,问他:“你说...我这身打扮登门拜访,会不会不太好?”
他说:“不打紧,进府后会有人为你梳洗。”
因为一路颠簸,我身上的早已被灰尘浸染的白色衣袍略显寒酸。从下山开始,花瑾专挑私人情报站的信息找病人,找了两个地方都是虚假信息,云州的这个是第三个。
我头上还顶着两个乱糟糟的小球发髻,是前几天在驿站他给我扎的。就算他会飞也不可能一直飞,大多数情况还得靠坐马车,但车上晃悠,我晕车难受,总感觉精神不佳,看着镜子里自己一副睡不醒的样子,连说话都像有气无力地自言自语。
最无法理解的是,为什么同样是旅途劳顿,我这么邋里邋遢,而女装的花瑾还依旧光彩照人,甚至一路上已经有五个找他搭讪的瞎眼男人。不过他把人都赶跑了,也就不需要我当嘴替骂走苍蝇。
师家门口的侍卫果然犹豫了,他很显然愿意放花瑾进门,不停打量我后还是不知该不该让我们同时进门,只好派人先去禀报家主。报信的人回来后,侍卫才毕恭毕敬地对花瑾和我说:“您二位请入府,家主正在客堂等候。”
花瑾点头进门,我跟在他身后,由另一个家仆带我们前往客堂。穿过回廊时,我瞧见角落里有个金发少年,还蛮好看的模样,就盯了很久发着呆,一不小心撞到了花瑾的后辈,被他追问:“在看什么呢?”
“有个男孩子,好看。”
他往那个方向撇了一眼,可惜那个男孩子一眨眼就不见了,也不知道花瑾看没看到。
“哦?你能看见?”他饶有意思地问我。
“能啊。”回答完,我细思极恐后背一凉,“你这话什么意思?”
他盯了盯和我们有些距离的家仆,怕被听到谈话,不再继续说。我心领神会,也不继续问。
到会客堂后,见花瑾随便找了个太师椅端坐上,我也就安心地坐在他旁边。不过我没他那么优雅,坐久了不由自主地翘起腿,等了一会儿有侍女来上茶,但家主迟迟不来问候。直到坐得有些难受了,我就起身想去庭院里活动,结果脚还没踏出客堂就被一道屏障挡住。
我迷惑地用眼神询问花瑾,只见他神色冷下来,对着门外说:“就是这么欢迎我们的?”
“你们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一个女人的声音悠悠传来。
“师长老说笑了,在下能看到什么呢?”花瑾又露出了狐狸那般狡猾的微笑,“不妨说你一下,我不该看到什么。”
我会想了一路进来的过程,赶紧跑到花瑾身边凑着他的耳朵小声说:“该不会是那个男孩子吧”
他只笑,不说是不是,我却已经猜到了答案。或许他们要展开唇枪舌战,可我有点饿,这都中午了,能不能吃饱再说,就算要打架也可以吃完了打,不耽误啊...
一个穿着灰色修士袍的女人出现了,站在屏障外,气场显然是大佬级别。因为离得有些距离,我不知道她五官长啥样。这会儿她发出命令:“说出你们来府上的真实目的。”
花瑾装傻:“我们,当然是来给令郎治病的。”
我:“对呀对呀。”说着我还凑到结界边缘,好奇地想看师珩的模样
她手指轻轻弹了一下门口的结界,唰的一下光屏开始哔咔哔咔发电收缩,吓得我噔噔又离远了点,缩到花瑾身边。
“令郎再不医救,怕是要无力回天了。”
“这种话已经有庸医说过了。”
“刚才来时看不真切,但能确实令郎身上的不是妖,而是神兽。”
我摸了摸肚子,有点饿,但这种时候不方便打扰他们,就默默忍着等待对峙结束。
“昆仑神兽已泯灭数百年,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若是寻常妖异,怎会拖延五年之久。师长老就没想过,这根本不是妖,而是祥瑞吗?”
“神兽只在昆仑有,我儿肉身凡胎,不可能以元神养活神兽。”
“师长老是否想过,令郎本就有一半神兽血统?”
饿,太饿了。我趴在椅子上蔫了吧唧,花瑾敏锐地注意到我的不适,拍了拍我的手示意我快要结束了。他对外面的人说:“在下舟车劳顿,无论这病治不治,也请让我们先寻些五谷充饥。”
“不必寻了,我会安排你们的食宿。”师珩换来家仆,吩咐了一番,又对我们说:“安顿下来后,就请女郎为我儿医治。要什么报偿,开口就行。”
“好说。”
她好像确实没看出花瑾身上的障眼法,没识破他的伪装。我有一丝窃喜,看来我不是真的瞎,而是花瑾伪装实在高明,连修为高的人都看不出来。
“我入凡尘后不再以长老自居,二位女郎可直呼我名。”
“师前辈。”花瑾拱手,我便随他一样。
“已备好宴席,请吧。”她解开屏障,我这才得以看清是位风韵犹存的阿姨,经过岁月的磨练,她已经多了几分凡间女尊的狠戾,倒不似传闻中那样有仙气。
她带路的时候,花瑾问我是不是饿得很难受,我说很后悔早上没有多吃,好饿。
“苦了你,那家驿站只有粥,没有小菜。”
我不喜欢吃白米粥,太过寡淡,花瑾却习惯了这种清淡的饮食,没有配萝卜榨菜照样吃得下。他本是要给我在街上买点小笼包吃的,但我看那家小笼包做得皮厚,不地道,就算了。
我说:“好奇怪,平时少吃点也不至于饿得这么严重。”
“须弥山是有灵气的道场,你在山上时身体会保持在最佳状态。下山后进了凡间,你的身体就变回了普通的状态,感官也就更贴近凡人。”
师府家大业大,客堂到膳堂的距离有点长,来往步行又花了我的体力。她走进一间素雅的房间,里面很宽敞,光线从落地窗照射进来,映在了放满佳肴的案桌上,随后就有人来上菜,满满一桌色香味俱全。
等菜上齐后,她就告辞忙家务事,留我们二人用餐。我尝了尝蒜蓉虾,感慨:“这味道真怀念。”和我那个世界的传统菜式一个味道。
“先喝点汤,养胃。”他为我盛了半碗,稳稳地递到我面前,“凡人就是这样疑心重,消解她的防备花了太多时间。吃慢点,看把你都饿坏了。”
“可以理解,毕竟我们看起来没有惊世骇俗的能耐。”我又尝了尝南瓜元宵:“我果然还是喜欢吃的甜。”随后尝了尝水煮鱼片,“好辣,她家的水煮鱼鱼片没几个,辣椒倒是一盆。”
这个辣味令我痛苦,赶紧找饮料,看到桌上有个粉红色的陶瓷瓶子打开闻了闻,芳香四溢:“这个是桂花味的。”
我赶紧灌了一口解辣,看他不动筷子,便喘气边疑惑:“你,怎么,不吃?”
“看着你吃,觉得很香。”他手托着下巴,支撑在桌面上看着我,“你继续吃,我喜欢看你吃。”
“这是什么精神食粮...”我又吃了一口水煮鱼,又被辣的要死,但是痛并快乐着。
“受不了辣就别吃,会长痘。”
我泪眼汪汪:“可是好吃!”
桂花酿快要喝完前,花瑾就帮我又要了一瓶,但过了一会儿端来新瓶子的人确实那个金发少年,也就是进府时看到的那个。他进来就趾高气昂地问:“谁要的?”
“我。”我伸手想去接,他猛地抽回手,耍我一番。
“你给我呀。”
少年无视我,拔掉瓶塞灌入喉中,阴阳怪气道:“就你这种没有灵力的废物也会治病?笑话。告诉你们,本大爷没病,有病的是你们。”
我冷哼一声,看着那瓶酒思忖片刻,不喝也罢,于是挂上了如沐春风般的微笑,不与他争执:“我确实没能耐,是师父有本事。”我拱了拱旁边的花瑾:“是吧师父。”
“师父?”少年眯着眼睛打量花瑾,皱了皱眉,“呵,不男不女。”
我拍桌子:“喂你这人一进门就找茬,几个意思!”
花瑾拉了一下我,我撇撇嘴,暂时放过这个不会说话的毛头小子。
有一说一,虽然花瑾和我之前有点过节,但内部矛盾在外部矛盾面前不值一提。这个金毛让我吃吃喝喝的欲望消失了,我一抬头,回敬他不屑的眼神。
咦,凑近了看,这家伙挺帅的,颇有种意气风发少年郎的气质。他的眼睛是浅金色的,和头发搭配起来像个金色的鹦鹉,颇有种西域沙漠风情。
可惜第一印象不太行,我的评价是不如花瑾。
“我自己去拿。”我起身问花瑾,“你要喝点吗?”
“不用,你喝自己喜欢的就好。”他的微笑总是带着莫名的亲和力,本就喝了点酒的我有些昏昏沉沉,摸了摸脸颊有些发烫,喃喃道:“我是不是有点醉?”
“是有一点呢。”
“啊,那我还要不要喝呢?”
“想的话就喝吧,我可以给你配醒酒汤。”
“好耶!”
我刚说完,金毛少年忽然站起来,啪的一下把酒瓶重重放在桌上:“都不把我放在眼里是吧!那我再说一遍,本大爷没病!识相的都赶紧滚!”
这举动吓得我躲到一边和他保持距离,正大光明地瞪着他,倒要看他还要怎么刷存在感。俗话说酒壮怂人胆,平时不喜纷争只想躺平的我竟然在这种时候敢于直面,而底气正是来自于花瑾的撑腰。
算了,不和傻子计较。我拉着花瑾起身:“吃饱了,我们去休息。”
“饱了?饿了一上午,不再吃点吗?”
“突然没胃口,留着肚子晚上吃。”
花瑾不紧不慢地跟着,我稍稍离远了一些,他就不动神色地靠过来。我还是很有界限意识的,虽然好色但不至于读不懂气氛,自从知道他是男扮女装后,便时刻记得保持适当的距离,若非金毛小子找茬,我也不会装模作样地沆瀣一气。
“你们师徒还真诡异。”金毛又是话里有话,“我来瞧瞧,谁在勾引谁?”
我看到花瑾皱了皱眉,随即舒缓成往常状态,对他说:“在下认为,谦虚好学是优良的品质,和风月之事并不冲突。师徒只是互相的敬称,在师徒之前早已是朋友,又有何诡异之处呢?”
啊这,我其实想说不必提什么风月之事让人误会,但他显然是为了怼金毛故意这么说,我便不作声。走出屋后,我回头看金毛会不会跟出来,哪知他早已不见了,就像是瞬移了一般。
我目瞪口呆道:“人...不见了...”
太诡异了,就连刚刚桌上那瓶他带来的桂花酿也仿佛从不存在。
“嗯。”花瑾的表情完全是意料之中,“去看看他的真面目吧。”
门口的家仆一直候着,只等着带我们去往别处。约莫绕过了好道围墙,我们终于走到了一处层层设了结界的屋子外,有侍卫看守,师珩就站在那里迎接。
“二位,请看看小儿的症状。”
“想必师前辈不知,令郎在饭时与我们交谈甚欢。”花瑾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一直很可以,我没觉得甚欢,只觉得那小子刺头。
一瞬间,师珩眼神深邃了许多,但她很快恢复了神情:“小儿自病后顽劣了许多,我做母亲的也是管不住了。不知小儿说了些什么,花大夫又觉察出什么异样。”
“我更加确定了,令郎身体无碍,精神得很呢。”
我看着他杀气腾腾的笑容,在心里提前为金毛默哀。师珩大概懂这句话的意思,也不多言,解开房屋的封印带我们进去。
躺在床上的依旧是金发少年,师珩推门,轻声喊他:“无诀,娘带大夫来看你了。”少年正闭眼熟睡,被来人的动静吵醒后,一时愣住不知所措,怯生生地望着我们。师珩为他介绍我们的身份,他本人却在走神。
“我儿幼时患病久居家中,性子内向了些,二位勿怪。”
花瑾回道:“明白。”
他明白了,我是没明白。这个师无诀和刚刚那个鹦鹉是同一个人?性格相差也太大了,如果是演的,那也算是演出了人格分裂的感觉。而且不只是性格,身上有一些细节好像也和之前不一样。
我呆呆地站在旁边,尽量不碍着他们治病,目睹花瑾悄悄和师珩说了什么,然后师珩难以置信地再三确认:“你可有把握?”
“有。”
“来人,把少爷按住,别让他乱动。”
外头来了好几个家仆,二话不说把师无诀按住,他本就瘦弱,根本无力反抗,折腾了没一会儿就被花瑾一根银针扎在头顶上,紧接着我看见他的黑色瞳孔变成了金色,这才意识到他不一样的地方在哪。
待他的瞳孔完全变成金色时,两个家仆已按不住,那时欠扁的语气又回来了:
“把脏手从孤身上拿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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