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曜和明钰和朱廷麒一车，明锦则带着桃枝和万氏、万氏的婢子梅香，以及一个看起来约莫十七八岁的眼生姑娘。

    那是一个长相颇为标志的小姑娘，穿着打扮看起来是小姐的模样，可明锦对她没有什么印象，虽然没有印象，可明锦不会主动去问那名姑娘的身份，她老实的等着万氏主动介绍。

    万氏是马车里面辈份最大的，明锦在万氏面前不管想要说什么，都必须以万氏马首是瞻。明锦规矩本来没那么多的，可是陪在淮王妃身边的那几个月，人情世故倒是学了不少。

    江南家族，规矩更大，明锦一双好奇的眼睛就这么盯着万氏，万氏平肃拘谨，笑不露齿，人们都当她寡淡清冷，可是其实万氏在嫁人之前是个活泼的姑娘，只是一直压抑着。

    如今她必须按下揉一揉明锦脑袋瓜的冲动。

    万氏很喜欢女孩儿，她自己生了三个男孩，看到别人家女孩儿都馋得紧，万氏十五岁嫁给朱廷麒，十六岁生下长子，如今长子都八岁了，看着明锦，既像是看着一个妹妹，也有点像是看着一个晚辈。

    万氏知道明锦想问什么，可是她却是有些羞于启齿，倒是那名姑娘态度挺大方的，她的声音非常清脆，“明锦妹妹，祖母这些日子每天都念叨着你呢！对了，你还没见过我，我是你五表姐。”少女笑得挺甜蜜的，可是明锦不知怎地，就是不太喜欢这个笑容，她总觉得对方有些太过刻意。

    朱家的女孩儿少，明锦记忆中的五娘并不是眼前这一位。

    明锦的目光投向了万氏，万氏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窘迫了，她再三斟酌用词以后，这才回应：“这是今年年初才认祖归宗的五姑娘。”因为多认了一个姑娘，所以顺序也变了，明锦记忆中的五娘成了六娘。

    高门大户，哪家没有这么点阴司？

    不过明锦还是有些震惊，朱家的家风一向严谨，哪有什么才认祖归宗的姑娘？

    这话说得漂亮，可实际上，说的便是这位五姑娘，是外室女。

    上一辈子明锦到死都没有再去江南，她从来没听过这个外室女的存在，想来是上不得台面的事，江南那边也没打算让他们知道。

    明锦脸上倒是还含着笑容，不过态度明显可见的疏离了一些。

    身为外室女本身也没有什么不对，不过有些场合当真不适合出现。

    见微知著，这外室女越过其他嫡女，与宗妇同车，显然生父的身份尊贵。

    令明锦忍不住疏远的不是她的身份，而是他无形中散发出的那股小家子气。

    马车里面顿时沈默了起来，可那名姑娘却是不知道何时应该保持安静，就这么自说自话了一路。

    万氏似乎已经习惯了，眼神显得有些无奈。

    明锦也从少女的言谈间提取了该有的讯息。

    这名少女是朱宁音，是明锦大舅父的外室女，朱家宁字辈的姑娘都是嫡出，庶出的应该从彩字，可明锦的大舅父居然是让这位姑娘从了宁字，还将她登记在发妻的名下，妄图以庶充嫡，这对整个家族里的姑娘来说，都是非常不公平的，对这人的发妻来说，也是一种侮辱。

    抱养正经姨娘的孩子，那是嫡妻贤慧，可是抱养外室子女，着实欺人太甚。

    明锦不是瞧不起庶出的孩子，只是嫡庶尊卑，嫡出的孩子本就不与庶出的孩子一道，平时泾渭分明，几乎不会主动往来。

    明锦和谢家走动这么多年，也就跟谢蕴的亲姐谢凝亲近一些，其他庶女都仅只是点头之交。

    这样说来，在这样迎接贵客的时候让宗妇带着一个庶女，着实是失了体统，对其他嫡出的姑娘来说是辱没，对贵客来说也是一种不尊重，也难怪万氏的脸上有着难以去除的尴尬。

    也是，身为世家宗妇，大概没做过这么失礼的事。

    朱宁音似乎对于能和贵客率先说上话很高兴，一点都没察觉气氛似乎有些怪异，加深了马车里头沉闷的气氛。

    所幸，这一段车程不太长，半个时辰后，马车陆陆续续的驶进了朱家庄。

    朱家在扬州立基上百年了，家族繁盛庞大，自成了一个庄子，幅员广阔，里头有数百户朱家人，以及朱家旁支，朱家庄里头有自己的市集，还有数条水道贯穿，明锦小时候第一回来到朱家的祖宅，就留下了深刻印象。

    朱家本家的祖宅在朱家庄的正中央，是一个七进的大院。

    明锦下了马车以后，从人堆里头找到了明钰的身影，在和万氏打过招呼以后，她逃难似的提裙来到了明钰的身边。

    明锦的几个舅父、舅母都已经在那儿候着了，朱老太太一共有六个孩子，三男三女，其中长子是官位最高的，在扬州担任刺史，次子是京官，在京城和名家走动密切，三子入军营磨练参加武举，射两石弓，马射九斗，在扬州水师任职。

    朱老太爷还有五个庶子，由于朱老太太还健在，所以还未分家，在扬州任职的有三个，其中一个是京官，另外一个被派到杭州任官，所以不在家。

    在向所有的舅父舅母问安过后，明锦的大舅母袁氏便握住了明锦的手，明锦的大舅母约莫是四十几岁的年纪，瞅着比上一回见到的时候苍老了不少，眉眼间多了一股愁绪。

    “寸寸可总算回来啦！越来越漂亮了……”袁氏握着明锦的手，有些泫然欲泣，她的小女儿三个月前才出嫁，身边陷入空巢，丈夫居然在此时塞了个外室女给她，嘴巴上说着让人在她身边尽孝，可实际上根本是在诛她的心。

    明锦的大舅与大舅母是青梅竹马，从小就订亲，婚后感情甚笃，这些年也是出了名的恩爱夫妻，谁知居然在中年过后闹出了个外室。

    “这想必就是冠军侯府的小千金了，可真水灵。”一个妖妖娆娆的妇人脸上挂着笑，凑近了明锦的身边，明锦望着那名美妇人，很快的便猜出了她的身份。

    这位美妇人保养得宜，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的模样，和袁氏站在一起，看起来有几分像母女。

    这妇人的长相与朱宁音有八成相似，想来就是她大舅带回来的外室。

    “你是什么身份，凭什么这样跟我说话？”明锦注意到了袁氏的手微微发起了抖来，她紧紧回握袁氏的手，不客气地回了一句。

    “寸寸，这是你舅母。”朱水明见爱妾脸上惊惶，忍不住开口为她解围。

    “我的舅母只有一个，大魏律例，未有平妻之说，所以我只有一个舅母，舅父你说对不对？”

    “这……”朱水明特别疼爱明锦的母亲朱惠巧，对明锦也是万般疼爱，如果是其他小辈这样诘问他，他是要发怒的，可是面对明锦那张和朱惠巧九成相似的小脸，他却是气不起来。

    “和惠惠一样，就会挤兑人。”

    “要我说，寸寸说的很对。”苍老却精气神十足的声音传来。

    “母亲！”朱水明低下了头，他的爱妾立刻像是受了惊吓一般，躲到了他的身后，他倒是爱怜着，可是对于几个远道而来的客人来说，当真是看了一桩大戏。

    卓氏见了那小娘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朱水明，你甥儿、甥女来访大好的日子，那不登台面的东西给我赶回去，别在这儿扫兴。”卓氏用手杖敲了地面，发出了清脆的声响，人年纪大了，就跟小孩子一样，脾气反而收不住了，想生气就生气，不看场合的。

    “母亲！”朱水明官做大了，很少有这样被当众驳斥面子的时候。

    朱水明还想辩驳个两句，可是明锦此时却是拉了拉他的袖子，“舅父，外祖母生气啦！您别惹她生气呀！”明锦撒起娇来，就连谢蕴这样冷心冷肺的人都要为她心折了，更何况是朱水明，朱水明只得让人把春娘子送回后院去了。

    “外祖母！”明锦甜蜜的喊着，在老太君从人群里面完全现身的时候，他才注意到，一左一右扶着老太君的，居然是南风君和谢蕴。

    可明锦没有时间细究，朱老太君卓氏已经迎了上来。

    卓氏年轻的时候，也是名动江南、京城的大美人，在老太爷在京中为官的时候，谁都称他幸运，有个明艳大方，却又能干持家的妻子，更重要的是妻子大度，让卓老爷娇妻美妾双全，多子又多孙。

    卓氏一见明锦，那是一个心肝疼啊！

    明锦可长得太像她故去的女儿。

    都说人生最痛的是，莫过于白髮人送黑髮人。

    她的三个女儿都嫁得好，可各个都先她而去，这世上还有的就是两个外孙女，和远在京城的外孙。

    只是那身为皇帝的外孙，却是不能亲近的。

    朱老太君和老太爷是有大智慧的，知道皇帝是韩太后养大的，终究是生不如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