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朱家,如今辈份最高的便是朱老太君了,人到了一个年纪,礼法是其次,老太君现在是怎么舒服怎么来,朱老太君左侧的位置通常是南风君的位置,可是如今明锦远来者是客,佔据了这个位置,南风君也不以为意,坐在了明锦的左侧。
老太君的右侧是宗主夫人袁氏,袁氏的身旁是她的媳妇儿万氏、秋氏跟林氏,一桌也就是一家子了,那朱宁音本来也想和老太君一桌,可是却是被老太君身边的嬷嬷请去了庶女的桌次,老太君一点也不给儿子面子,更没有给儿子面子的必要。
虽说婆媳难成母女,但是在儿子出外打拼的时候,一直都是儿媳妇儿悉心侍奉着她,老太君是通透的人,在这件事上,她完全站在儿媳身后。
明锦和南风君交换了一下眼色,南风君长明锦四岁,明锦从小都是她在照顾的,比起家中两个糙爷们,南风君真是细致多了,南风君到江南去的时候,明锦几乎是每三天就闹一场,巴不得把自己亲哥扔去江南伺候外祖婆,然后把南风君带回侯府。
她知道只要自己撒娇卖痴一下,最疼爱自己的南姊姊一定会回侯府照顾她,只是她真做不出这么自私的事,这三年她也想过要到江南寻找南风君,只是以这个世道,一个女娃儿要独自到江南实在太困难,非得要有人一路护送。
想到这儿,明锦忍不住在心底偷偷嫌弃起自己亲哥了。
“晚点再聊。”南风君的声音柔柔的,明锦可喜欢了。
世家大族多半如此,食不言、寝不语,可办宴席的时候,寒暄两句还是要的,明锦乖巧的回了长辈的话,一边殷勤的给老太君布菜。
老太君当真高兴,如数家珍的介绍着席面上的菜式,“寸寸尝尝,这是最时鲜的蟹做成的蟹粉豆腐,在咱们扬州是多福的意思,这蟹黄可鲜甜了。”老太君捞了豆腐放进了明锦的盘。
长者赐,不可辞,明锦在这方面最得长辈疼了,她马上吃了一口,接着漾开了甜笑,“果真好吃,在京城都吃不到,可太好吃了!”小姑娘长得漂亮,嘴巴又甜,眼睛笑得弯弯的,老太君心情大好,光是看着明锦的脸,都能多吃三大碗了。
“托了寸寸的福,今天母亲高兴,也吃得多了。”虽然已经不是新妇,不需要立规矩了,可是袁氏在用餐的时候才是处处顾着老太君。
“那舅母也得高兴,舅母也多吃一点。”明锦趁机劝膳,她注意到了,袁氏用的并不多。
袁氏这个年纪的富家太太,多半有些福相了,可袁氏大概是伤心坏了,当真是瘦得过分了些。
袁氏看着明锦可人,也比平时多吃了小半碗饭,老太君心下安慰了,她拍了拍媳妇儿的手,什么也没说,可是却像是什么都说了。
“娘给你撑腰。”她彷彿是这么说。
这一餐用得十分融洽,而这只是一场午宴,晚上还有正式的接风宴。
用完午饭,老太君也疲乏了。
一般来说,这个时候都是南风君会陪着老太君午休,可老太君知道表姊妹俩很久不见,遂搭着媳妇儿的手回主院寝居休息了。
临去之前,老太君让大房的八郎朱廷宴和二房的十郎朱廷仪护送明锦到她的院子。
虽然没打算真的让明锦嫁进朱家,她还是派了朱家比较出色的小郎君作陪,也算是给明家一个交代了。
说实在话,朱家这样的大家族,枝繁叶茂,在这样繁盛的荣景之下,腐烂阴暗的烂泥和枯枝也不少,明锦被养得太过天真,不适合嫁入这样的家庭。
她还能庇护明锦几年?
或许袁氏是好的,可是袁氏和还能当多久的朱家妇,老太君也不确定了。
如果今日嫁出去的姑奶奶被姑爷这样对待,她可是支持姑奶奶和离归家的。
至于万氏,万氏还有自己的小家要顾,怎么顾得上一个疏远的表妹?
老太君也知道,明侯爷不管信里怎么写,都是希望明仅能留在京城的,她便是带了为外孙女掌掌眼的心思,为她考核一下文家和谢家的两个小伙子。
如果就单看家世和发展性,老太君自然是属意谢蕴一些,可是若是论性格和待人处世,老太君却是偏向文曜一些。
“明二妹妹,一别数年,不知你在京中可一切安好?”朱廷宴一身天青色的衣袍,身高颀长,他的凤目狭长,鼻子翘挺、唇红且薄,一看就是英俊风流的小生扮相。
“我在京中一切皆安,不知八郎可安?”
“这些年都在书院读书,明年准备进京备考了。”老太君会选朱廷宴也不单止是因为他是嫡子,另外一方面也是在为他铺路,他的父亲显然不靠谱,一心扑腾在那外室子身上,那么她便多为这个孙子打算一些。
“那便预祝八郎考试顺利,求取功名,如若八郎进京,一定要到寒舍一叙,我与阿兄扫榻以待。”
“姨夫都安好?”朱廷仪的年纪看起来稚嫩一些,同样是相貌出挑,不过朱廷仪瞧着就活泼了许多,他的皮肤黝黑,浓眉大眼,眼睛大如铜铃,骨碌碌地转着,瞧着十分鲜活,他的声音也脆了一些,他穿了一身湖水绿的衣衫,倒是挺衬她的肤色。
“家父安好,还未来得及向二舅舅和舅母请安,不知二舅舅和舅母身子是否康健?”
“我阿爹阿娘都是老样子了。”朱廷仪笑了起来,笑得见牙不见眼,他的皮肤黑,让他的牙显得更白了。
两兄弟一路陪着明锦和南风君来到了海棠院,海棠院是当年朱家三姝的所居住的院落,她们的少女时期几乎都在这里度过。
海棠居的门前,立了一个探头探脑的少年,他的一身大红袍很招眼,明锦远远的便望见了他的身影,他有些诧异的看了南风君一眼。
南风君一路上都很安静,如今看到那少年,脸上慢慢的浮现不虞。
“九郎何故在此?”朱廷宴一改谦和的态度,眼底显露出了强烈的敌意。
“方才人多,未曾来得及和表妹说上话,来此相等。”红袍少年的身份唿之欲出,恐怕又是一个“认回”的少爷。
“这里是女眷的院落,你在这儿相等是要坏表妹名声的。”十郎朱廷仪对着朱廷澐,给不了半分好颜色。
“十郎这么说,你跟八郎又在做什么呢?”朱廷澐还理直气壮了起来。
“八郎和十郎得祖母的话,护送我和南姊姊,有婢子小厮作陪,行事光明磊落,九郎无故在海棠院前头徘徊,口出狂言,就不知是几何意思了?”明锦这人也是有护短的一面的。
亲疏远近明锦分得很清,她毫不犹豫的开口,巴掌大的小脸上面有着薄怒。
此时文曜和明钰从另一侧的长廊走过,“这是在闹什么?”同样有人迎着两人上前,引领着他们的却是朱家的宗子朱廷麒,朱廷麒的凤目一扫,三个朱家子弟噤了声,面对宗子,八郎和十郎有着从小养成的敬畏心,倒是这半途认回的九郎面上服,心不服,嘴角撇了撇,似乎正无声地骂咧咧。
“大表哥,阿兄、三表哥。”明锦见了三人,脸上的怒色马上收起来了,南风君也向来者问安,“大表哥,文表哥。”问安的对象,愣是少了一人。
明钰的心中叫苦不迭,如今他再迟钝,都要看明白自己是被彻底忽略过去了。
南风君心里的气,恐怕比他想像中还深。
“寸寸,我也好久没进阿娘的屋子了,不邀请哥哥进屋喝杯茶?”这醉翁之意不在酒,实在明晃晃的。
明锦对着亲兄绽放了一个灿烂的微笑,接着勾着南风君的手臂,“不啦,我有点累了,想歇了,哥哥也早点歇吧!晚上还有接风宴呢!”午宴之时,只有几个长辈能够请假在家中坐镇,许多上了值的子侄辈都还未散职,最热闹的接风宴在晚上,如今府中的主母和几房当家的娘子都为晚间接风宴卯足全力。
明锦说的也没错,在接风宴之前,她确实得歇歇。
考虑到明锦的身体本就不够康健,明钰也不敢再多说些什么了,他如今看起来像是只被抛弃了的大狗狗,耸拉着脑袋瓜,如果他如今身后有一条尾巴,那条尾巴必定垂落着。
“三表哥也歇一会吧,晚上可热闹了。”明锦与文曜说话带了一丝甜意,文曜心跳跳得飞快,俊美的脸上染上了薄红,煞是好看。
明锦今日也看多了俊俏的儿郎。
算是她偏心吧,她觉得最好看的还是明钰、文曜和谢蕴,如果单纯论相貌这一块,大概没人能比明钰和谢蕴更精緻了,毕竟两人的母亲都是风华绝代的佳人,生出的孩子怎么会差?
可如今在明锦看来,文曜特别的好看,当她不单单把他当作兄长看待时,这种感受就特别明显。
“寸寸也早点歇,养足精神了,晚点见。”文曜忍不住伸出了手,揉了揉明锦的头顶,明锦也没闪避,一双眼睛充满了信任,让文曜想起了明锦小时候养的兔子。
明锦小时候很喜欢兔子,央着谢蕴给她掏了一只,谢蕴只负责去掏兔子窝,后续什么也不管,最后是他和明钰陪着明锦养兔子,等兔子死了,也是他们负责安慰她……
明锦从来都不知道,一听到她想要兔子,他也去掏了兔子窝,结果兔子没掏到,人却掉到山沟里头去了。
也是因为谢蕴事事出挑,他当真想过,只要明锦幸福,他愿意祝福他们。
而今,有了那些梦境,他必须要为自己奋力一搏,也为了守护明锦脸上的纯真和笑容。
这么乖巧的小姑娘,就该被人捧在手掌心,谢蕴既然没有把他捧好,这个捧着她的人,就该换了。
明锦脸上甜蜜的笑容落入了谢蕴眼帘,他的心思远飏了。
谁都想不到,谢家端方自持、冷情淡漠的世子爷,就这么隐身于一棵参天巨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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