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家历史悠长,每一个院子里都种植着树木,为了怕走水,种植的数量都不多,明锦的院落里面就只这么一棵。
遥想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明锦和明钰第一次到江南省亲,那时她带了一匣子稀奇古怪的东西回来给他,里面有小表哥给他的陀螺,市集上买的黄铜九连环、还有她不知哪儿摘回来的小花,满满一匣子,她满心欢喜的打开匣子,如数家珍。
谢蕴和她的相处模式这些年来一直不曾变过。
她说、他听。
他以为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是来到江南,倒是触动了尘封的记忆。
原来记忆不是不在,只是深埋着,不去翻搅,便如船过水无痕。
谁也不知道那平静的水面下,居然处处是暗涌。
明锦的小匣子里塞满了松毬。
谢蕴见识过太多好东西,他就不明白了,这小姑娘怎么会想到给他带毬果回来了?
小小的明锦那时也笑得很灿烂,就如同对着文曜那般,“哥哥,这是我爬树摘的。”小姑娘笑得没心没肺,他也没放在心上,直到他偶然间听到杏枝在哭,他没有问,但是身边的人自然会给他答案。
“明小姐爬树跌下来伤了腿,杏枝受罚了。”
“伤哪儿了?”谢蕴拧眉问。
“说是给树枝划伤了,大抵是怕留疤。”
谢蕴听了以后,特意训斥了明锦一顿。谢蕴此刻只想回到过去,把那个不解风情的自己给狠狠打一顿。
人的性子肯定是难改的,他如今也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文曜明明也没说什么话,却能让明锦露出像那样的表情?
记忆中的明锦,有腼腆的、有高兴的、有娇羞的,但就是没有那种娇中带喜的。
和他在一起,不高兴吗?
肯定不高兴吧的……
谢蕴悄悄叹息了。
这么多年来,人人捧着他,就算有一两个人说他生性骄傲难以相处,他也不曾放在心上,只是如才知道自己有多不讨人喜欢。
明锦的寝房早就在明侯的信抵达江南的时候便已经开始备下来,明锦推开了门,她的记忆已经不太真切了,可是她总听人说,她和死去的娘亲性子、喜好都有七八分的相似。
朱惠巧的闺房里面所有的物品都是她的旧物,时隔多年,与京城时兴的样式大不相同,虽说都是朱惠巧的旧物,可是可以看出试用了心思在收藏的,一点都不显旧。
这寝房也多年没住人了,就算定期打扫也缺乏了那么丝的人气,老太君为了让外孙女住得舒心,已经让人打扫得一尘不染,整个房里都先用燻香燻过了一遍,黄梨木的几案上还放了最新鲜的瓜果点心。
南风君陪着明锦进了寝房,两人一左一右的窝在贵妃榻上,明锦扑抱上了南风君,“姊姊,可想死我啦!”
南风君回搂着明锦,“我也想寸寸了,什么风把寸寸吹来江南啦?我可听外祖母说了,说寸寸是要来江南跟表哥相看,看来也不是为了我才来的!”南风君捏了一下明锦的鼻子。
“姊姊!”明锦娇嗔了一声。
这一点,明锦心里倒是有些发虚的。
上一世,她以为她还有时间,可是这一拖再拖,最后到死她们都没再见上一面,也不知道她死后,南风君和明钰究竟如何?
“姊姊,你真的不理大哥了啊?”明锦靠在南风君的怀里,语气带着撒娇,她拉了拉南风君的衣角。
南风君一向疼她,对她也生不起气来,“哪是我不理他,当是他不理我吧?”南风君这话说得倒也不差。
当年刚到江南,为了照顾外祖母,十六岁的小姑娘忙坏了,老太君的状况不好,她夜夜都垂泪,有无数次期待着明钰会来追。
初时的那几个月,但凡明钰来了,她定然会欣喜个跟着他回去。
等外祖母的病好了以后,她有更多的时间思念他,可除了明锦的信件,她没有等到关于他的只字片语,就算他写一封信给她都好。
“南姐姐,我大哥这个人就是笨,他嘴很笨,如果你生他的气,你就打他吧!”南风君身强体健,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不假,但是从小和明钰一起舞刀弄枪,她还比明钰灵活一些,要把明钰撂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这是也因为明钰多半是让着南风君的,不曾动真格儿,否则就明钰那个身量,光压都能把南风君压垮。
南风君被逗笑了,“这三年怠惰了,就怕打不赢,不然你让谢家阿赢来替我打吧!”南风君没好气的白了明锦一眼,“说吧,又在闹什么?怎么就想到要来江南相看了?”
南风君的态度,显然是不相信明锦真的不嫁谢蕴了。
“这不是不想再一厢情愿下去了吗?”明锦轻叹了一声,这一声喟嘆传到了窗外的谢蕴耳中。
原来在明锦的心中。
她一直是一厢情愿的。
可……
谢蕴思索了一下,也说不出心里的感受。
他对情感太过懵懂,可如今想来,他应该是喜欢明锦的,一直都喜欢,否则他为什么能不厌其烦的陪着她呢?至少……在他入军营之前,对明锦几乎可以说是有求必应。
在婚后更不用说了,他是喜欢的,喜欢到心都要疼了。
他不曾在行军的时候心有旁骛,可是对于明锦,他是一日復一日的想念。
南风君的声音打断了谢蕴的思路。
“我也是因为不想一厢情愿了吧!”南风君悠悠的叹了一声,那一声敲醒了谢蕴心头的响钟。
“那不一样的,我阿兄他是当真在意南姊姊的!”
南风君轻笑了一声,“如若真要这么说,那么谢家阿赢应当也在意你,毕竟你可瞧过他理会过其他人?”
明锦的心口一堵。
南风君倒是说对了。
“你瞧,这样你懂了吧!”
明锦真的懂了。
不管是明钰或者谢蕴,就算他们真的有那么几分的在意,可是他们男人志在四方,小女孩儿的心事绝对不会被摆在第一位。
明锦可以理解南风君的心情。
明锦在心里默默的对着兄长说了一句,“好自为之吧!我努力过了。”
“懂了。”明锦乖巧的点了点头。
“大舅和大舅母是怎么回事啊?”明锦转移了话题。
南风君嘆了一口气,“也是冤孽,当年大舅外放岭南之时因为舅母有孕,不想伤了舅母的心,便没有带着婢女同去。”朱水明和袁氏年少夫妻,那时候也是恩爱,朱水明没有纳妾,一般来说如果外放,袁氏应该要跟去的,可是袁氏偏偏在那时候怀了八郎。
这时候,主母会选择把自己的陪嫁侍女开脸,让夫君带着。
陪嫁的侍女身契都在女主人手里,又都是家生子,一家子都掌握在主家手里,翻不出甚么风浪。
“谁知道岭南的富商送了大舅父一个瘦马。”话说到这儿,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扬州瘦马,名满天下,是髮妻们最厌恶的妖娆精怪,她们从小就被灌输着伺候男人的知识,一点羞耻心都没有,勾着男人的身心,不知道破坏了多少家庭。
不过明锦却是觉得,瘦马也是伶仃人,真的破坏这些家庭的,是那些管不住自己的男人。
要能洁身自好,这样才能长久走下去。
想到这儿,她就当真恨铁不成钢了,就是她兄长那副吊儿郎当的性子,才会把这么好的嫂子往外推。
“也不知道舅母是怎么想的。”明锦感慨了一声。
南风君微微一笑,“还能怎么想,想着要和离了,就是娘家那边不允许,可怜了。”
明锦听了,心也是微微地往下沉。
女人嫁人,人生就被分成嫁人前和嫁人后,原身家庭几乎被割裂开了,在受了委屈的时候,若是原身家庭不愿意支持她,那当真是大苦。
两人间陷入了沈默。
最后喝起了茶,又聊了一会儿,明锦便开始感到困倦了。
杏枝和桃枝本该有一个人留下来守着,可明锦却是让两人到耳房去歇着,许久没有回到江南,她就想要一个人在母亲的寝居里头待一待,感受到那一丝和母亲的联系。
明锦正要下地的时候,熟悉的声音从门边响起,“怎么不穿鞋?不是说过不穿鞋不下地的?”
在和南风君促膝长谈的时候,明锦已经把鞋袜给脱了,小脚直接踩在榻上。
谢蕴等闲杂人等都走了才从树上落下,落在了窗边,俐落的翻身进入,一进入他便看见了明锦伸出了白皎皎的裸足,正打算要落地。
明锦显然完全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刻遇到谢蕴,她张口结舌,一个字都说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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