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珏银杏眼圆睁,反驳的话语便脱口而出:“渊宜是本宫亲女,本宫向来看重,怎么在王爷眼底,就成了本宫的不是?”不知不觉间,那一声驸马,已经改口成了王爷。
尚远枝轻嗤了一声:“昨日大婚,皇后都将渊宜的小臂掐出瘀血了,至今未退,这就是皇后所谓的看重?您可曾掐过五皇子?”昨日里,他心中对穆易湮有气,可她身上的伤,还是令他感到心疼。
唐皇后对她的伤害,他都记在心里头,不是隐忍不发,而是掐准了时机,在此时发作出来。
“本王还仿佛听到五皇子说,不要打阿姐,难道是本王听错了?在大婚当日都能这样打伤亲女,这就是皇后的一片慈爱?”
尚远枝身份贵重,曾统领六军,当他左一句右一句的诘问下来,强大的压迫感,如同泰山压顶。
唐珏银的脸色沉了沉,却是陷入了沉默当中。
确实,她昨日弄伤了穆易湮,也确实……从小到大,她便是舍不得穆易衡受伤,她连一根手指都不曾碰过穆易衡,即使穆易衡再熊,她也是口头劝诫,穆易衡被太傅打手板,她就宣诏太傅的妻女,让她们在烈阳之下足足站了三个时辰,太傅的幼女还晕了过去。
唐珏银是个受不得委屈的人,可此时此刻,她却是哑口无言,就如同上一世,当尚远枝的态度强硬之时,唐珏银根本不敢与他争锋。唐珏银就是一个欺善怕恶的人。遇弱则强,遇强则弱。
不堪的事实被尚远枝拉到水面上,她的脸色一下子涮红。
穆易衡也未曾料到尚远枝居然会这样不给面子,可尚远枝说的话在理,即使他是孩子,也知道自己的母亲对待长姐并不公平。
只是这样的不公已经被默认,谁都不会主动去提。这上京之中,有谁不知道渊宜公主受到皇后苛刻的对待?只是牵涉到唐家人,又牵涉到那个嚣张跋扈的唐皇后,谁也不会将这样的事情宣之于口,所有的人闭口不谈,久而久之,就连唐珏银都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
如今,这遮掩得好好的遮羞布就这么被尚远枝无情的扯下,唐珏银有那么一瞬间,只觉得自己好像被扯去了外衣,赤身裸体。
于唐珏银而言,女儿和儿子虽都是亲生骨肉,却是大不相同。她从不觉得自己对穆易湮有什么不好,更不觉得自己对待两个孩子有所偏颇。
父母管教子女,那是天经地义,就算她动手打了穆易湮又如何?这上京之中,哪家没阴私?不打孩子的贵妇人有几个?
后宫中的女子总是得有些谋算,为儿子拼青云之路,想尽办法令他青云直上,至于对女儿,那便是为女儿谋一桩好婚事,让女儿下半生有所依靠。
当然,那婚姻自然也是要于家族、于兄弟有益处的。
她苦心孤诣、汲汲营营,把穆易湮调教成了贵族子弟心目中的神女,那不是正证明了她对女儿的用心吗?
穆家一直想和尚家结儿女亲家,可偏偏尚家人挑剔,要入他们的眼,可不单单只是靠着是皇子女就能受到青睐。
这么多年来,这么多个公主都办不到的事,她的女儿办到了,这难道不是她对穆易湮的谆谆教诲,让她有了这样的机会?
尚远枝愿意求娶穆易湮对唐珏银来说本该是一件幸事,可她心中也惴惴不安。
尚家权势滔天,唐家于穆家是功臣,可对于尚家来说,却是落井下石的宵小之辈。
如若尚远枝足够宠爱穆易湮也就罢了,可偏偏在婚礼当日,却是闹出了那一出,让她成了上京的笑谈,像是赶上门去送女儿的。
如今,他又如此与她争锋相对,这令唐珏银几乎要把自己保养得宜的指甲都掐断了。
两方人马,最终是不欢而散,直到两人从凤仪宫告退之时,唐珏银都没有给穆易湮一个眼尾巴。
尚远枝一句话也不说,率先离去。
两颗破碎的心,两道破碎的灵魂,他们现在最需要的,便是狠狠的亲近彼此,他们渴望亲近,却又不敢靠近,矛盾之至。
上了马车,已经没有入宫前的旖旎氛围。
穆易湮的双手从尚远枝的身侧揽住了他的腰,她的脸埋在他的肩上,盈盈的抬起眸子,看着他,却不说话。
尚远枝僵直着身子,心里头纠结不已,他多想回过身抱住她,可是在宫里所发生的种种,却让他不得不多想一些。
他直觉,穆易湮有什么事瞒着他,可却又不能确定她到底在隐瞒着些什么。彼此之间的信任关系已经崩塌,他脑海里的猜测没一件是好事。
“阿湮,你今天为何和五皇子起冲突?”
穆易湮听到这个问题,心中一凛,心脏跳得飞快,四肢快速的发冷。
她的反应,让尚远枝的心如同坠入了冰窖。
穆易湮的脑子飞速运转,思索着该如何避开眼下的危机。
尚远枝能够号令将士,获得六军的敬重,他便不只是个莽夫,在国子监读书的时候,他的成绩便是出类拔萃的,就是他那混不吝的性子,让人忘记他是个多么优秀的学子,允文允武,又怎么会是个蠢人?
要骗过他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上一世,那是他甘愿被她欺骗罢了。
她不想再对他有半分的隐瞒,却无法在他面前说出实话,或许……那些前世不曾亲口说与他的不堪,可以拿出来挡一挡。
“我阿弟他……”这些话说起来有些羞耻,不过说出来,却是可以避去一些不该有的麻烦。
撕开了一个口子过后,一切就变得容易许多,她像是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前尘往事托出,有些记忆已经黯淡,有些记忆却是记忆犹新。
“和唐家的表哥们去打猎,表哥们喝了点酒,就赌把彩头放在马场的马奴身上,结果我阿弟他射偏了,把人给射瘸了,不敢给母后知道。”这样的事情,她当年也没敢给别人知道,从自己的私库出了很大一笔钱,让那个马奴安家。
这件事发生在刚成亲那会子,她隐瞒的辛苦,自然印象深刻。
穆易湮的话让尚远枝一愣。虽是意料之中,却也在意料之外。从日珥到那个马奴。
有许多事情好像从以前就有迹可循。包含了穆易衡不适合当君主这件事,想来如果不是他逼问,穆易湮绝对不会主动说出口。
穆易衡根本不配为君,当年她纵着穆易衡,让本来就走在偏途上的穆易衡为了权势剑走偏锋,而他纵着她宠溺亲弟,最后成了穆家人不得不除去的障碍,这因为爱而衍生的溺爱,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
他也曾想着,飞鸟尽,良弓藏。那一年他死后,有人能够保护她吗?不知道她能否服众,管住他手下那些人?
想到不堪的过往,尚远枝的眸底浮现了深浓的悲哀。
这样的事情不能再发生了!
马车行驶在平坦的官道上,穆易湮打开了窗子,望着窗外陌生的景致,终于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她好像,被绑架了?
一个女子被自己的夫君骗上了不知要往何方的马车,可以算是绑架吗?
貌似也不能。
尚远枝似笑非笑地抱着胸,并不打算直接回应这个问题。
“阿湮你觉得呢?”
穆易湮歪了歪头,心中当真是没个底。
时间倒回几个时辰前,两人从床上起身,那时时值近午,南陵王府没有太大的规矩,不必晨昏定省。
在穆易湮穿戴整齐以后,尚远枝便吩咐人套了一辆轻车,带着穆易湮到京城最热闹的上东市最富盛名的仙客来酒楼用了午膳。
上一世,尚远枝对穆易湮是没有藏私的,在成婚的隔日清晨,他便一股脑儿的把名下的产业都交给了穆易湮,一点藏私都没有。
那时穆易湮才知道,自己的这个夫君当真是富甲天下,或许他们都太贪心了,光是以南陵王府之势,穆易衡分明可以当个富贵闲散的王爷,又何必去汲汲营营的谋算一个不适合自己的位置?
有了早晨的一番缠绵,两人之间的龃龉似乎又沈到了台面之下,可实际上暗伤还是在的。
这一辈子,尚远枝没再把私产交给她,穆易湮却觉如此甚好,省得又被旁人惦记。
离了仙客来过后,马车便一路驶出了城门。
大召王爷有足足三十天的婚假,尚远枝在新婚之际,自是不必去官衙点卯,不过尚远枝这人闲不下来,上一辈子才成婚第二日,便带着她到京郊奔虎营视察。
与其说是视察,不如说是让下属认一认女主人,当然……也有可能他只是想让大伙儿知道,他已经抱得美人归,而这美人儿,已经名花有主。
原先,穆易湮以为他多半是要带她去奔虎营一趟,所以一上车就睡过去了,这夜里折腾得凶了,饱了口腹之欲过后,当真是饭饱眼皮松。
这一睡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总之醒了以后,便见尚远枝在闭目养神,遂打开了车窗往外一看。
轻车的车速快,外头的景色变化快速,只隐约可以看出,应该是行驶于山林之中,凉风灌进了车厢,光睡醒有些发胀的脑子也清醒的一些,抬头上望,却发现天际的颜色悄然变化。
昼与夜即将交替,方才还是湛蓝的天空,此刻却渐渐被一抹淡淡的橙红色所染上,仿佛被太阳的余晖吻过的天穹又缓缓漫开了一片紫,紫与橙之间变幻万千,倒是美不胜收。
穆易湮斜靠在卧榻上,倒也不是很紧张,她的目光定在尚远枝身上,“猜不到呢!你便告诉我吧!”
“三秦。”
听了尚远枝的话,穆易湮的神色有些迷茫,她显然没想到,这一世会产生这样的改变。
虽说是没想到,可是却也不意外。
尚远枝盯着她的神情,眼神暗了暗。
她并不惊愕,这并不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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