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三秦做什么?”穆易湮显然注意到了自己的反应似乎太过淡然,她一双眸子里头弥漫出了淡淡的迷惑和惊惶。
不得不说,她的演技了得,在那一瞬间,尚远枝似乎又觉得她当真是一无所知,毕竟她当真表现出了一个甚少离开京城的公主该有的惶惑。
他无法信任她,如今对她是充满了疑心。
对她,他是存了那么一点的试探之心。
三秦之地,需要进行土地丈量,可去朝廷派过去的命官在当地遇刺,已经是第二人,其中第一个李大人还见了死尸,第二个黄大人不见尸体,却只见残肢,要不是那残肢上头有个天生的红痣,可就真的落得死不见人了。
如今朝廷上下都对三秦的情势头痛不已,却没有人敢去承担这样的责任、捅那样的马蜂窝。
皇帝平时对尚家千万般的提防,可是在遇到难关之时,却又不得不倚仗尚家的威势,借用南陵军队的声名。
这是当年北召皇室留下的遗毒,那是北召秦王的封地,如今的秦王,算起来可以说是皇帝的堂叔,三秦的土地丈量本该由穆家人去解决,可穆家底下的股肱之臣如今听到三秦,那一个个就像是突然间失聪了,没一个顶事的。
穆家的家臣之首,当属于唐家,可不管什么国事都想插手的唐家人,这时候可爱惜羽毛了,繁茂的唐家子弟,无人愿意至三秦涉险。
上一辈子,这件事当然是落在了尚远枝的头上,那时候两人正逢新婚,尚远枝在婚假一结束就离京至三秦。
彼时,他是想带她一道的,可她不爱他,自然不愿意跟着他翻山越岭到三秦。
也就是在他往复三秦的那一夜,把他亲手雕刻出的玉送给了她,要她睹物思人。
“你父皇下了密令,要我至三秦办差,这一去可能就要大半年,你我新婚燕尔,自然是要一同往赴。”说到新婚燕尔几个字的时候,他的神情带了一点怆然。
三秦的状况确实不好,就连尚远枝这一去,都遭受了不少暗害,那一年,他手下折了不少人,本以为只要去的几个月就能够回来,没想到这一去,竟然分离了将近一年。
“你、你怎么……”穆易湮期期艾艾,显然是抗拒着和他一起离京。
尚远枝本就在低谷的心情再一次荡到了谷底不说,都摁在泥地里了。
或许,穆易湮还是那个刚成亲的小姑娘,所以现在满心的恐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坐在一辆通往三秦的马车上,更不知道三秦那儿,有什么样的危险等着她。
或许是被她毒害了一次,他实在无法不疑心她。
不管她做什么,他总怀疑那背后的含义,这让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像原本的自己,不果敢,也不果断。
直到如今,他仍旧觉得,穆易湮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他。他甚至有了疯狂的想法,怀疑穆易湮同他一般重活一世。
这样的疑心一起,他便会多想,便想试探她,可是从她的反应,他却无法判断出自己的猜测是否为真,只因为他的想法着实是太离奇。
一个人重活一世也就罢,可能两个人遇到同样的事情吗?
也还好穆易湮不知道尚远枝如今心里在想些什么,若是让她知道了,怕是要吓得从长榻上一跃而起了。
“可、可我什么都没带?也没有人伺候着……我怎么跟你去?”
如果让穆易湮做选择,她自然会跟着尚远枝到三秦,可是当时的穆易湮可是怎么都不愿意和他一起离去,她并不是因为三秦危险,才不跟他去三秦,而他最后选择把她留下,却是因为到了三秦以后,是一个尚远枝不曾涉略的环境,这样的环境不可控的变数太多。
虽然不舍离开她,却也不愿带着她涉险。
尚远枝愿意为她付出一切,她的安危自是排在他心里的首位。
穆易湮并不知道,每一回离开她,对他来说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就像是要鱼离开水,那是违反天性的事儿,可是为了她,他却是硬逼着自己做到,就算是铁铮铮的男儿,那心肠也是人肉做的,也是会心痛的。
尚远枝此刻难掩有些萧索,穆易湮绝对无法想象,每一回他独自离京,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的离情依依,对她来说,却是松一口气。
他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叠叠的信,她一个月能回几封?多半都是简单的几句,就这样草草带过,可是每每他收到,却都兴高采烈地把书信压在枕头底下,仿佛可以从那信上的墨香,去感受到她的存在。
两相对照,他当真是个傻子。
他心中有气,气不打一处来却无处可发。
看着穆易湮惊慌失措的模样,他心中那一点疑虑也已经烟消云散,尚远枝轻叹了一口气,将人给搂进了怀里:“你的东西,我会让人捎上,最晚晚两日到达三秦的别院。”
他这当真是给自己迎了个祖宗,打骂是不用想了,就连生她的气,都是损敌八百,自伤一千。
就连给她毒死了,都要担心她晚上不好睡。
穆谊湮这人就是过分精致,那里衣如果不是天蚕丝,或是更高级的布料,都能把她娇嫩的皮肤给捂红,晚上睡觉的被子面料也得是蜀锦她才睡得香,点的香、喝的茶都很讲究,她还有她专门的恭桶,带她出门一趟,要准备的东西确实费功。
上一回把她放在京中,那是因为他傻,也是因为他顾虑她的安危,这一世他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人他是一定得揣在怀里,否则他无法心安。
穆易湮的大掌在她的背上轻轻的抚着,铁着一张脸,声音却是轻柔的:“苦不了你,不是说要以夫为重,妻子陪着丈夫上任,又有什么不对的?”越是粗声粗气,也彰显着他心里着实没底。
尚远枝哪里知道,那委委屈屈趴在他怀里的小妻子,如今唇角已经微微上扬。
“你要去三秦办什么差呀?”话里话外是浓浓的不安,可实际上穆易湮心里头满意得不得了。
和他一起离京,无异是天上掉下来的甜馅饼,可以远离是是非非,远离那些糟心的玩意儿,身边只有一个最心爱的他。
穆易湮把脸埋在他怀里,深吸了一口气,闻着他身上的沉香味儿,当那股香味沁入心脾的时候,她当真是觉得宛如置身天堂。
“没什么,一些小事,走走过场罢了。”
尚远枝轻描淡写的把一切带过,就怕吓到穆易湮:“阿湮便安心地待在宅子里,自有官眷陪着阿湮游山玩水。”有了上一世的经验,哪些人可信,哪些人应该除去,他心中已经有了定见。
穆易湮对尚远枝的能力自然是没有任何的怀疑,上一辈子他都能解决的问题,这一辈子又有什么困难的呢?
“好。”即使心里头安稳的很,她回应的时候依旧瓮声瓮气,听起来着实委屈至极。
尚远枝心中不忍,吻了吻她的发顶:“累的话再睡会儿。”穆易湮确实有些困倦,她的小手自然的搂着他的腰,小脸在他怀里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就这么睡了过去。
夜幕低垂。
马车里头除了车轮辘辘转动的声响,隐隐约约传来穆易湮的呼噜声。
尚远枝把人抱在怀里,有一瞬间的茫然。
不曾想过,可以这么轻易地说服她跟着他离京,他早就已经做好面对他的泪水、质问的心理准备。
早知如此,那么他上辈子所受的那些相思苦,又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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