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蝉带着难以言喻的心情回到了蝉梦馆,一进内堂,便看见“活着”的付朗尘坐在棺材旁,凝望着里头“死了”的付朗尘。
这画面莫名有些诡异。
孟蝉轻咳两声,付朗尘却没有动弹,他发着呆,于是她也只好坐到他旁边,跟着发起呆来。
夜幕一点点降临,两个发呆的人不知枯坐了多久,孟蝉耳边才忽然传来付朗尘幽幽的声音。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她一愣,付朗尘扭头望向她,不给她思索的时间,直截了当:“眼见一对苦命鸳鸯被上天捉弄,你大抵不善言辞吧,让我来问问你吧。”
“感动吗?”
“感动。”虽然不知道付朗尘为什么这么问,但孟蝉还是对着他的眼睛,如实回答。
“惋惜吗?”
“惋惜。”
“恨天意弄人吗?”
“恨。”孟蝉眼皮眨也不眨,内心的小人却是双手合十:“老天爷勿怪勿怪,您这次是过份了点。”
“既然又感动,又惋惜,又恨天意弄人……”付朗尘眼眸漆黑,唇边有笑意泛起:“那你是不是很想为这对苦命鸳鸯尽点绵薄之力呢?”
“很想。”孟蝉痛快地一口答道,紧接着却是抬头,奇怪地“啊”了一声。
但付朗尘已经快速地接话,眉眼含笑,不留一点缝隙:“既然你这么坚持,那我也只好勉为其难成全你了,这件事不交给你去做都不安心了。”
孟蝉又“啊”了一声,在月亮升起,映亮付朗尘脸的那一瞬间,她仿佛有种错觉,从他眼中看到了一种光芒,一种类似狐狸捕到了猎物的光芒……
“你也听到了,知道千萱草对沁芳意味着什么,你不是很想给她希望,叫她不要灰心吗?”
付朗尘双眼炯炯放光,抓起孟蝉的手:“那正好有件事需要你去做,相信你这么冰雪聪明,一定已经猜到了。”
孟蝉低头看了眼被抓住的手,这回没有“啊”,只是咽了咽口水,慢慢抬起头,望着付朗尘白玉无瑕般的笑脸,一个字一个字地蹦了出来:“付、大、人、是、要、我、去、宴、秋、山、采、千、萱、草?”
付朗尘打了个响指,重重点头,双眼在月下光芒更盛,甚至摸了摸孟蝉的脑袋:“你果然这么冰雪聪明。”
……
付朗尘在蝉梦馆住下的第二个夜晚,孟蝉失眠了,不是因为天亮就要出发,孤身一人去宴秋山采千萱草,而是因为——
她竟然和他睡在了一个房间。
当然,她睡地上,他睡床上。
孕妇……孕父,总是要多点优待的。
因为第一夜孟蝉几乎没合眼,全部在忙活易容化妆,所以就不存在睡哪的问题。
但第二夜,这个问题来了。
蝉梦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放棺材的地方很多,睡人的地方却很少。
自从爷爷离世后,孟蝉又将蝉梦馆“改造”了一下,现在的蝉梦馆,只有一间睡人的房,一张睡人的床。
榻上,付朗尘撑着脑袋,苦口婆心地教育孟蝉:“所以说,凡事要留一手,不能太见钱眼开,你看当年如果不是你硬要改造,多放棺材多赚钱,现在也不会没地方睡,打个地铺凑合了,对不对?”
孟蝉没有回应,付朗尘把脑袋伸出一点:“怎么,你难道觉得我说的没有道理?”
孟蝉仰面朝上,眨了眨眼:“没有,我在思索,付大人的话很有道理。”
付朗尘这才满意地笑了,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孟蝉现在很紧张,抓住被角的两个手心全是汗。
月光透过窗棂洒入屋内,帘幔飞扬,付朗尘又把脑袋探了出来:“喂,你怎么不脱衣服啊?穿这么厚的斗篷睡觉,不闷吗?”
孟蝉手心一颤,许久,答道:“闷。”
“闷就脱啊,你放心,我不会看你的,再说你底下总还会穿点什么。”
风声飒飒,孟蝉慢慢“哦”了一声,付朗尘又催促了几遍,她终于坐起,深吸口气,动作迟缓地一点点脱下斗篷。
月光正对着她的身子,榻上的付朗尘好整以暇,撑着脑袋,这是他在进入蝉梦馆后,第一次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孟蝉的脸,不,或者说是,半边脸。
朝向他那边的左半张脸,居然意外地很是清秀,白皙温婉,虽不是什么大家闺秀的天姿,却也有小家碧玉的味道,看得付朗尘一愣。
他先前总见她把脸罩在斗篷里,还以为她是个丑八怪呢,没想到居然还不赖。
但他很快就发现不对了,因为她不坐下去,一直都不坐下去。
“你为什么……不躺下?”
夜色静谧,月光中,孟蝉纤秀的身子坐得端正,直愣愣地望着前方,像是要这样坐一整夜,付朗尘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孟蝉眨了眨眼,仿佛回过神来,慢吞吞道:“哦,我这就躺下。”
她一点点向后靠,双手抓紧被角,微微颤抖着,仿佛极其紧张,让付朗尘都不由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当她终于完全躺下,整张脸都露在了月光中时,付朗尘才知道她紧张的原因——
她那右半边脸上居然有一块极大的伤疤,颜色暗红,像是有些年头了,蜿蜒下倍添狰狞,瞬间破坏了整张脸的美感!
房里霎时静了下来,月光寂寂地洒着,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只能听到各自压抑的呼吸声。
孟蝉就那样睁着眼,仰面朝上,一动不动,只抓紧被角的手仍在微微颤动着,仿佛并不习惯这般袒露于人前。
终于,还是付朗尘打破了凝滞的气氛,有些犹豫地开了口:“你那右半边脸……是怎么回事?”
孟蝉长睫微颤,老实回答:“小时候爷爷制作药水来保存尸体,我跟在一边学,不小心跌了进去,腐蚀了右半边脸。”
她声音很轻也很平静,脸色却白了几分,看得付朗尘心头一紧,好半天才皱眉开口:“你爷爷怎么回事,都不照看好你吗?”
孟蝉摇头:“不关爷爷的事,他当时进去拿样东西,是我自己没听嘱咐,挨得太近了……”
付朗尘没说话了,许久,才瓮声瓮气道:“他后来没给你治吗?都这么多年了,不知道还去不去得掉……”
孟蝉眨眼,略微失神:“爷爷……后来就不见了。”
在她痛彻心扉的那段日子,整个人躺在病床上,陷入一片昏天暗地中,爷爷衣不解带地照顾她,却就在她慢慢好起来,即将能拆开绷带的时候,爷爷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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