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毫无预兆的一天,爷爷喂她吃完粥,在她渐渐睡着时,紧握住她的手,她睁不开眼,只迷迷糊糊地听见他在耳边道:“爷爷要走了,小孟蝉,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要坚强活下去……”
她不知道爷爷要去哪,也不知道爷爷为什么忽然对她说这些,她只是觉得心里莫名地有些慌,她想叫住爷爷,但她想睁也睁不开眼,想喊也喊不出声,就像陷入一场深不见底的噩梦中……
等到她醒来时,爷爷已经不见了,偌大的蝉梦馆空空如也。
她找了好几天,里里外外,嗓子都喊嘶了,但就是找不到爷爷,他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后来,她自己拆开绷带,对着镜子中那张落下伤疤的脸,怔怔地掉眼泪,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绝望的感觉。
爷爷没了,脸也毁了,她在世间无依无靠,一无所有了。
那一年,她才十二岁,却已经觉得走不下去,甚至想要去寻死。
“还好那时遇到一位贵人,才没有死成……”月光下,孟蝉笑了笑,榻上的付朗尘静静听着,俊秀的脸上投下一片光晕。
对于那位贵人,孟蝉一句带过,没有多提,付朗尘也便没有多问。
“过了几年我才渐渐想通,爷爷大概是岁数大了,像我小时候听他讲的故事一样,在那本记满奇闻异事的手札里说,预感到自身死亡的大象,会一个人悄悄离开象群,独自前往象冢,奔赴自己最终的归宿。”
“他也许……是不想让我伤心吧。”
孟蝉眨了眨眼,漆黑的眸中有亮光闪烁,在月下显得柔和动人:“可我其实已经很满足了,从被爷爷收养的那天起,我就已经很幸运了……”
付朗尘听到这,终于忍不住打断:“你,你是被收养的?”
“是啊。”孟蝉顿了顿,扭头望向付朗尘,许久,下定决心般:“说出来付大人不要害怕,我,我其实是个……棺材子。”
那时这里还不是什么蝉梦馆,只是一座荒废的义庄,在一个大雨倾盆的夜里,来了一位大肚妇人,她衣裳带血,像刚经历过一场生死浩劫,来到义庄时已经再也支撑不住,奄奄一息地倒了下去。
电闪雷鸣中,她连一句话也来不及交代便撒手而去,好心的义庄老人将她的尸体收殓入棺中,却在半夜时,忽然听到棺材里面传出响亮的啼哭声……
“爷爷把我从棺材里抱出来后,既不嫌弃也不害怕,他开始抚养我长大,还拿出毕生积蓄,把荒废的义庄改造成蝉梦馆,开门营生,好给我一个像样点的家……”
说到这,孟蝉猛然回过神般,扭头望向付朗尘:“大半夜的没渗着付大人吧?”
她有些忐忑不安,毕竟棺材子不是什么好事,奇诡又晦气,爷爷从来都不许她和别人提起,怕她会被人看不起,会受欺负。
但今夜不知道为什么,她居然会对付朗尘开口,还情不自禁说了这么多。
真是……不该呀,孟蝉有些后知后觉的懊恼,抬眼悄悄望了眼付朗尘,万一,万一他当她是怪物怎么办?
她内心正七上八下时,付朗尘却在久久的沉默中,忽然笑了:“这也能渗着我?”
孟蝉抬头,见他把肚子微微一挺,扬眉道:“你不觉得在我面前是小巫见大巫吗?我现在可是怀了山神的人,你个区区棺材子敢在我面前炫耀?”
调侃的声音在房里回荡着,孟蝉一愣,紧接着忍俊不禁,心口一块石头无声放下,屋里的气氛也不觉活络起来。
付朗尘依旧撑着脑袋,见孟蝉笑了,几根修长的手指敲了下腹部,不由微眯了眼,“话说你还记得你爷爷的长相吗?我免费为你溯一次世好了,算作你明天替我去采千萱草的谢礼,怎么样?”
顿了顿,他长眉微挑,对上孟蝉的眼,意味深长:“我最近一次替人溯世,地点在东宫,对方是当朝太子。”
孟蝉怔了怔,立刻反应过来,作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付大人的声音价值连城,小民实在是太荣幸了,没想到这辈子还能离太子这么近。”
她的狗腿之迅速把付朗尘都逗笑了,故作嫌弃地挥手:“戏太假了,重来重来。”
两人一上一下地对视着,绷不住齐齐笑出声来。
……
付朗尘有个很特殊的身份,祈音师。
全凭一张嘴,一副嗓,走到今时今日之地位,在东穆大概也算个传奇。
早年间哪里有人跳河哪里就有他,那时他刚脱离付家不久,带着一点微薄的积蓄,自立门户,开了家溯世堂,专门用声音为世人回溯过往,排忧解难。
是的,他的声音有“魔力”,描述什么都像真的一般,能让人身临其境,再次梦回到那些念念不忘的往昔。
这项天赋不仅用于“溯世”,还能让人打消轻生的念头,简而言之,就是劝人不要去死。
那时盛都城里但凡有个跳河坠楼,都会有人跑去溯世堂通知付朗尘,为此他特意买下一匹极其昂贵的千里马,那些年每隔不久城里就会出现如下奇观——
“让让,让让,有人要死了,快闪开!”
脚下生风的千里马在街道上横冲直撞,马上的少年十万火急,一张俊秀的脸兴奋不已,衣袂飞扬,声掠长空。
等他一赶到,家属就会立刻将写好的信息递上去,他扫过一眼,了然于心后,便会开始进行劝导工作。
劝导因人而异,因事而异,但不外乎都是对症下药,以最令人无法抗拒的声音直击事主的心底。
付朗尘做过最有名的一起“劝阻”,是当朝太子服五食散自尽一事,哦不,确切地说,是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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