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俩倒是乐呵呵地摸鱼去了，留我一个人在酒店加班。”

    瘫在酒店房间书桌上的杨钰疲惫地支起上半身，她薅掉头顶的发带，控诉道：“我是你们师徒养成游戏中的NPC吗请问？”

    她指着旁边初步整理好的复审笔记，顺手拎起何应悟带回来的夜宵，边往外走边打哈欠：“剩下的就交给你们了，明早别叫我，我要睡懒觉。”

    沾满烟花硫磺味的两人严肃地点点头，目送杨钰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门轻轻一关，房间顿时陷入了寂静。

    他们各自坐在桌子的两端，按照杨钰列出的粗略大纲和要点，一条一条地进行细化。

    两人之间有着难以言喻的默契，谁也没有提及今晚在船上那个突如其来的亲吻。

    脸现在还麻着何应悟心里更是惴惴不安，甚至连直视谈嘉山的勇气都没有。

    都说接吻的感受甜蜜而旖丽，谈嘉山的嘴唇也比他想象中的要软和。但真撞上去时，何应悟却仿佛被毒蛇的利齿给蛰到了脸。他浑身麻痹、血液倒冲到头顶。

    尽管谈嘉山迅速反应，及时后退，但还是比何应悟闭眼的速度慢了一点。

    如果能重新来过，何应悟绝不会再自作多情地闭上眼睛。

    甚至还不如挨一巴掌呢……

    原本工整有力的字迹，在何应悟尴尬到捏得越发紧的笔下扭得东倒西歪，一看就知道握笔人心不在焉。

    当坐在桌对面的谈嘉山，也并不比他好到哪里去。

    谈嘉山的工作效率一向高效，何应悟的表格还未完成，他那边的工作已经差不多整理好了。

    但听着耳边簌簌不断的写字声，谈嘉山却一点儿也不想抬头。

    手边的一整瓶矿泉水已经被他喝到了底，可谈嘉山依旧感觉口中残留着芒果干的味道。

    谈嘉山甚至怀疑，以后只要看到和芒果有关的玩意儿，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鬼使神差啃了口何应悟的自己。

    被烟花炸醒的时候，谈嘉山的左手离何应悟的后脑勺不过十几公分。

    两人当时脸贴着脸，他低头望去，近到能数清楚何应悟长而浓密睫毛根数。

    如今已经过了三四个小时，但谈嘉山脑海中依旧可以清晰地描摹出何应悟上唇稍薄却唇珠明显、下唇微厚且均匀润泽的嘴唇轮廓。

    这是一张极适合接吻的嘴。

    他差点就伸手扣住那人的脑袋，把他拉过来。

    但幸运的是，他及时停了手。

    谈嘉山说不清楚究竟是惋惜更多，还是庆幸更多。

    毕竟这种意外，从不在对自己的人生掌控欲极强的谈嘉山的可控范围之内。

    可这不是他第一次受到何应悟的影响了。

    说是钝感也好、老实也罢，何应悟面对谈嘉山这种吃软不吃硬的纸老虎时驾轻就熟，甚至摸索出一套专门应对谈嘉山控制欲的方式。

    何应悟会示弱、会讨好，求人的时候，总是连哄带骗地拿可怜得紧的眼神与酒窝、梨涡连番攻击。非得烦得不耐烦的谈嘉山答应下来些奇奇怪怪的提议才肯消停。

    比如借着评审任务中给出的“仅供参考”的身份建议，捏着鼻子扮演何应悟的老板、舅舅、哥哥、姐夫和男朋友；比如陪何应悟看一堆没营养但够热闹的爆米花电影、还得提防着这人冷不防扮鬼吓人……

    正是这种接近于天真的幼稚，反倒叫厌恶虚伪社交的谈嘉山意外的轻松。

    他心知肚明，与其说是自己在迁就和容忍何应悟，不如说多亏后者不厌其烦地提供情绪价值，撬动着习惯麻木度日的自己。

    否则，怎么解释——明明失控的次数越来越多，为什么自己不仅没有反感，反而还甘之如饴呢？

    ……

    本次评审的过程，堪称一波三折。

    光是涉及到实际经营主体变更、原店面取消评审资格的调查内容，就洋洋洒洒写了一大摞。

    更不用说还需要提报一份关系到丽姐蒸菜馆新店重新评级的缜密评审材料。

    为此，三人不得不在湘省多停留了几天。

    回滇省报道时，已经快接近农历小年。

    与上次归来的萧瑟景象不同，放眼望去，街道两侧的铺子大多挂上了节日气氛浓厚春节装饰，行人们也一改上班上学时的死气沉沉，满脸盛着对放假的期盼。

    除了维系日常运营的值班人员和职能员工，常年出差在外、攒了一堆加班工时的评审员们，早早提交了请假单回家过年。

    何应悟入职已经满半年，虽然还只有三天带薪年假，但凑凑入职以来攒下的调休，算算日子，差不多也能在小年前赶回家。

    “你怎么寄这么多套小孩衣服和玩具回去？”

    被何应悟以帮忙刷浴缸和马桶作为交换条件，骗来给快递打包的谈嘉山瞪大眼睛，语气中全是不可置信：“应聘时你简历上不是写的未婚未育么？！”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谈嘉山反应这么大，但何应悟还是边给快递盒缠胶带，边耐心解释：“是未婚未育呀，都是送给弟弟妹妹的啦。”

    “哦……”谈嘉山其实想进一步打探，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话吞了回去。

    费了好一番劲，终于将一堆五花八门的礼物分门别类地打包、贴好快递单，两人都出了一身大汗。

    接过谈嘉山递来的冰水，何应悟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隔着一地的快递盒，伸手去够桌上的空白加班单：“对了，今天去拿请假单时，人事的姐姐让我问问，今年过年你是不是可以继续出外勤？如果确定了，得提前填好加班申请，方便她排班。”

    “嗯，待会吃完饭我去抽个任务，顺便把单子带过去。”

    尽管何应悟没打算参与本次评审，但谈嘉山抽取任务时，他还是巴巴跟在人家屁股后边，等着看对方放假时要去哪儿。

    “谈老师，你过年不回家吗？”

    “不回。”

    谈嘉山把工卡插进感应区，顺手薅了一把将下巴搭在椅背上的何应悟的头发，玩笑般地说：“过年刚好混个加班费。”

    何应悟垂着脑袋，往谈嘉山那边伸了伸脖子，方便对方过手瘾。

    他用脚趾头也能想得到，谈嘉山不过是在敷衍自己。

    得益于做狗仔那会儿恶补过的品牌知识，哪怕消费不起，何应悟也能看出谈嘉山的吃穿用度颇为讲究。

    先不说那一堆光用手指头摸上去都能感受到价格分量的成衣和休闲装，以及一抽屉各色样式的手表和袖箍，谈嘉山甚至连袜子和内裤都选得极为用心。

    既然谈嘉山的消费水平摆在这儿，又怎么会看得上不够买一根领带的加班费呢？

    何应悟当然想更了解谈嘉山，但他怕对方既然已经找好了借口，自己继续追根究底的话，反而容易惹得人不快。

    屏幕在滴了一声后重新亮起，任务地点和内容更新的提示打断了何应悟的纠结。

    这次谈嘉山抽中的任务，是对鲁省泉城的一家曾经获得金筷子评级的鲁菜馆进行评审。

    可惜，这家餐厅近两年来已下滑至铜筷子级别。根据杂志社的要求，谈嘉山需要对这家店进行年度定级复审，决定是否继续保级或取消推荐。

    正打算提前请假赶回鲁省沂州的何应悟眼睛一亮，望向谈嘉山的方向。

    谈嘉山笑了笑，将手指虚虚指向屏幕上“是否勾选同组队员”的等待界面，转头朝何应悟这边抬了下眉毛：“小鸟，你想不想给弟弟妹妹们包个大红包？”

    按照《四方来食》的人事制度，非法定节假日加班将获得1.5倍的加班费；而法定节假日的外勤加班费，则会上浮至原定薪资的三倍。

    这次评审任务的时限从小年延续到正月初七，也就是说，只要在除夕之前完成评审的所有节点，何应悟就能带薪回家过年。

    他甚至还能报销鲁省与滇省之间的节假日高额来回机票！

    抠门的何应悟自然无法拒绝这个条件。

    他火急火燎地催着谈嘉山赶紧把加班单提了，提前沉浸在薅公司羊毛的喜悦中，乐得不能自拔。

    为了能尽早放假，兴奋过度的何应悟甚至连夜整理出了平时得花上两三天才能梳理出来的评审要点。

    以至于刚上飞机，何应悟便头一歪、眼一闭，睡死了过去。

    “别叫他，我来吧。”

    飞机即将起飞，谈嘉山低声谢绝了来往空乘人员的好意，小心地给对方系好了安全带。他顺手摘下何应悟挂在耳朵上还亮着灯的无线耳机，并给睡得歪七扭八的何应悟扶正了些。

    “我还能吃，再给我吃一口。”睡得迷迷糊糊的何应悟被拉扯得大半个身子歪过来，脑袋搭在谈嘉山的肩膀上，咕哝着说梦话，“鸡屁股夹给谈老师……”

    谈嘉山莫名其妙：“凭什么？”

    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何应悟闭着眼睛笑出声来，将脸埋在谈嘉山肩窝里蹭了蹭。

    蹭过来的头发还带着体温，又软又厚，一个劲往谈嘉山脖子里钻，钻得他心口发痒。

    再加上耳边无厘头的碎碎念梦话甚是催眠，手里的书还没翻几页，谈嘉山先被何应悟传染得打了好几个哈欠。

    谈嘉山惰性不再抵抗睡意，轻轻合上书，就着这个姿势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