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成家有两辆代步车,为了方便来豫章出差的谈嘉山,他大方地把其中一辆借给两人代步用。
何应悟刚系上安全带,正疑惑对方怎么迟迟不发动车辆,便被从驾驶座探过身来的谈嘉山按在了副驾驶座上。
尽管两人已经越过了普通朋友的界限,也有过一次还算亲密的接触,但牵手、拥抱、亲吻……这些情人之间才会做的事情,在关上酒店门的瞬间便会被锁在两人默契的心照不宣以内。
但此刻对方却顾不上这么多,铺天盖地的吻落下来,吓得何应悟向后仰倒,后脑勺磕在靠枕上。
这个吻太急切,介于索求与啃食之间。
像是被困沙漠几日的旅客终于走出干旱之地,恨不得把脸埋进绿洲的水源里喝到撑肠拄腹,以确认这不是自己在临死前躺在海市蜃楼虚景下的幻影。
何应悟很快回搂住谈嘉山,顺着背脊中央向下凹的脊柱沟安慰似的抚摸扑拍,动作轻得像是在哄孩子。
安抚之下,将何应悟的嘴唇咬得微微刺痛的牙齿终于收了回去。
谈嘉山带着歉意,为其疗伤似地细细舔舐着刚刚在情绪失控下被自己蹂躏得通红的唇瓣。
现在正是下班时间,车就停在不远处的路面停车点,窗外的车流和行人像开了快进按钮一样匆匆路过。
对比之下,只有空气内循环机运转声的车内显得格外安静。
因此,从何应悟肚子里呱呱蹦出来的肠鸣声也就格外响亮。
“晚上没吃饱?”谈嘉山揉揉何应悟没长多少肉的肚子。
“……”
何应悟不想回话,把脑袋埋在谈嘉山颈窝里,一左一右捂住对方的两只耳朵。
腹内的青蛙却没有消停的迹象,甚至还顶着谈嘉山的手掌嚣张地又叫了好几声。
谈嘉山笑了一声,重重抹掉何应悟唇中因亲吻留下的水渍,给在肚里敲木鱼的年轻恋人系好安全带,点火开车。
……
菜市场是囿于水泥地之间艰难发芽、又顽强拔高的城市乡野盆景。
许多家庭选择在下完班、接完孩子以后来菜市场补货,因此正常体型的机动车在一众电动车之间显得格外笨重。
谈嘉山在菜市场附近兜了两三圈,最终还是先老头乐一步,见缝插针地把车停进新鲜出炉的空位。
与限制分贝的城市光景不一样,菜市场总是喧哗到恨不得把天掀翻。
沿途路边是用箱子摞起来的小摊儿,不算整齐但干干净净地码放着天还没亮时从农贸市场批发来的瓜菜蔬菜。
只能供两人打转的铺面里刚煎出一扁担绿豆饼,甜香味轰轰烈烈地闹出来,拿着排了号码牌的小孩儿老人们顿时聚拢了些。
不爱下厨的年轻夫妻一位拎着书包、一位拽着小孩儿,站在卖热卤和水煮的档口前挑挑拣拣。
尽管何应悟一再表示自己手早就不疼了,但谈嘉山还是不愿意把满满当当拎着的塑料袋分出去。
何应悟只好捧着块刚出炉的松软甜香的桂花发糕,跟在左一只鸭子右一袋干货的谈嘉山背后慢慢溜达着。
都说入乡随俗,普通话再标准的游子回了故乡,被老辈子们的口音一带,方言也就那么顺嘴溜了出来。
只是谈嘉山讲豫章方言的样子……怎么说呢?
虽然是多了点人味儿没错,但何应悟的眼睛总是忍不住往已经嗝屁的稻田鸭头上瞟——他老怀疑是那只死不瞑目的鸭子在说话。
“怎么了?”谈嘉山感受到背后的扫射视线,头也不回地问道。
“你能不能用豫章话骂我两句?”何应悟饶有兴致地绕到谈嘉山身前,跃跃欲试。
谈嘉山艰难地腾空一只手,像订书机一样捏住了何应悟的嘴巴。
……
两人入住的酒店只有水吧、没配厨房,谈嘉山干脆带着人回了自己在豫章的住宅。
这屋子地处老城区,房龄和29岁谈嘉山的年纪一般大。
由于没配电梯,如今入住的这楼梯房的,大多是在附近上班或创业的租户。
尽管每个月钟点工会定期上门打扫,但房子毕竟已经空置了四五年,推开门时虽然没有闻到灰尘味,但沉滞的久未流通的空气仍然衬得屋里冷清非常。
房子并不大,再加上谈母是厨师出身,家里装修重点自然在厨房上。
橱柜里厨具品类丰富、就连灶眼都足有六个之多,定制了不锈钢一体化橱柜的专业程度极高的厨房几乎占了家里三分之一的面积。
为了给两间卧室腾出空间,只好打通客厅、餐厅之间的非承重墙,将两厅合为一厅。
老式彩电和电视柜占的位置不多,没什么存在感,倒是两侧的老式玻璃展示柜十分显眼。
趁着谈嘉山蹲在厨房腌鸭子的功夫,何应悟凑到展示柜跟前,一层层看过来。
上层摆着谈嘉山父母的结婚照,旁边是相框被摔破了一个角的全家福玻璃相框;
中层码放着全是装裱过的关于谈氏食府的简报和荣誉证书,尤以“豫章酥鸭”这四个字出现得最为频繁;
下层空间最大,厚厚一叠卷边泛黄的奖状被玻璃镇纸压着,甚至连描着“豫章市第四幼儿园最乖宝宝奖”的折纸小红花都被妥善保管着——就摆放在哪怕是眉心点了口红、涂着夸张蓝色眼影、套了身水手服,也依旧帅得没边的小号谈嘉山的照片旁。
“豫章市第四幼儿园最乖宝宝?”
“……”谈嘉山打了个哈欠,当没听见。
何应悟老头似的背着手,在被围裙系带掐出窄腰阔背的谈嘉山旁边站定,看着对方拎起刚晾凉的鸭子利落地斩件,好奇地问:“你做的也是豫章酥鸭吗?”
“嗯。”
谈嘉山把斩好的鸭子摆入碗底摞好了切成丝的姜、香菇和比目鱼干的深口盘里,将碗重新送回蒸锅。
“不过这是我妈妈私底下教给我的方子,和今天你在店里的尝的那款味道会有点不太一样,待会你试试看哪种做法更合你胃口。”
“好。”
何应悟拍皮球似的拍了拍谈嘉山的屁股,洗手洗碗洗饭勺,自觉盛饭去了。
成为评审员以来,何应悟已经习惯了被谈嘉山在饭桌上出难题刁难。
就算被端上来的是一杯白开水,只要在评审范围内,谈嘉山大概也能要求自己从温度、口感、回甘等维度对这杯水进行全方位测评。
只是这一回,谈嘉山难得把职业习惯丢在了脑后,只是像个普通人一样期待着自己的反馈。
“味道怎么样?”
“好吃!”
何应悟回答得真心实意,说话声中气十足地从米饭间隙间传出来,“今晚我要吃四碗饭!”
没有哪个做饭的人不喜欢被奉承,谈嘉山被何应悟哄得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豫章酥鸭这道菜属于评审重点,这一周以来何应悟便吃了不下五回。
账有定数、厨无定法,哪怕是一道最简单的番茄炒鸡蛋,在不同的厨师的手底下也能整出不同的花样。
豫章酥鸭便是如此,每家店出品时口味各异、着重点也大不相同。
有的厨师注重给鸭皮刷糖色蜜壳,好叫顾客在咬上鸭皮一瞬间听见冰晶乍破的脆迸声响。
有的厨师则喜欢在选料上下功夫,在回笼蒸制时像熬佛跳墙似的摞满鲍鱼、花胶、虫草等珍贵食材。
还有的店面走的是中西结合的新赣菜风格,芝麻红油与罗勒香料同时被拿来调味与增色,恨不得给顾客送上一副刀叉。
一蒸、一炸又复焖,谈嘉山手底下出来的豫章酥鸭没有饭店里大火大灶燎出来的锅气,被荷叶裹过的鸭皮出品自然也比不上店里糖色剔透的菜品卖相那么好。
但自己家吃饭大多不讲究成本把控那一套,谈嘉山在填料和回笼的环节下足了料,翻扣盛肉时,那只大盘子险些没能装下这满满一笼珍馐。
在长时间的烹饪中,鸭皮与鸭肉之间的脂肪被蒸得化进了底下的汤汁里,就连犄角旮旯缝藏着的骨髓都香得熏人。
原本弹且结实的肉被文火揉开,化成筷子可以勉强夹起的固体鲜汤,刚碰上牙齿,肉丝便散开顺着喉咙滑进去。
汤汁被熬到浓成一碟子厚厚的鸭肉冻,蒯一勺在米饭上,半天才不情不愿地往下滚。
一筷子连菜带饭地将其送入口中,被浓香激出来的急促饥饿感终于被稍稍缓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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