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
晨光费力地攀上楼顶,刚点燃太阳,整座城便在或浓或淡的热闹烟火气中苏醒。
恰逢早高峰,珠江上的船只竟比高架上的车跑得更快些。货船拖出的浅灰色烟团久久不散,温情脉脉地劈开被霞光染成金色的江面,任浪花层层推涌,将船后的江水合拢成一条波光粼粼的拉链。
散落在街角的白雾,多半是从肠粉摊里飘出来的。无论是米皮薄得兜不住淡酱油的传统布拉肠粉摊,还是出餐快得堪比流水线作业的屉式肠粉店,只要味道过得去,摊前总围着圈街坊邻居,手里举着手机扫码,热热闹闹地等待着下一碟鲜香出锅。
而在广越樽府顶层的厨房里,此时也正冒着甜丝丝的热汽儿。
昨晚收到何应悟主动发来的消息后,谈嘉山兴奋得合不上眼。
虽然不清楚对方回心转意的契机究竟是什么,但只要有机会,谈嘉山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咬钩。
闲着也是闲着,谈嘉山索性挽起袖子,叮叮当当忙活了半宿。
他把最近新学的几样点心全都试做了一遍,挑出几样适配何应悟口味的。寻思给这次的见面混进点儿“家的味道”。
烤箱里,一圈揉成花骨朵模样的面团在高温下缓缓舒展。层层叠叠的双色酥皮顺着事先划好的细口轻轻绽开,待到花蕊芯子的咸蛋黄烤得微微冒油,一盘火候刚刚好的玉兰花蛋黄酥便达到了出品水准。
蒸箱里卧着的是清澄剔透的灰色甜糕。
等它冷却定型后,浇上层用粗砂糖腌过的桂花蜜,再撒上一小撮香气扑鼻的黄桂花,这道曾在《红楼梦》中贾府餐桌上占过一席之地的桂花藕粉糖糕便可装盘。
谈嘉山将点心码得整整齐齐,而他的思绪却因过度亢奋而混乱。
忙完手头的活,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消磨剩下的时间。
谈嘉山漫无目的地在空荡的家里转了十几圈,最终在衣帽间停下,挑剔地搭配出一套最草枝招展的接站穿搭。
这次见面,他总算有了充足的准备时间。
至少不用担心自己出门晚了,会再一次与何应悟失之交臂,以至于袜子脱了一只、衣服刚换到一半,也得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出门,就连衬衫的扣子都是在红灯间隙扣上的。
谈嘉山穿戴一新,盯着手机看了好一阵子;可过了好久,屏幕上的时钟也才刚跳到数字“八”。
他不理解,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
距离何应悟那趟航班的到站时间还又足足有四个小时,已经按捺不住的谈嘉山干脆拎起点心盒,怀抱着从宿舍带回来的那束捧花,脚步轻快地出了门。
……
飞机晚点了。
每逢人潮涌动,谈嘉山总会第一时间迎上前。
他目送一波又一波到站的旅客离开。或许是因为长时间在同一个位置徘徊,他不是被安保当成不怀好意的黄牛驱赶,就是被代拍当成同行提防。总之受尽了冷眼。
换作平时,谈嘉山少不得要翻回几个白眼,甚至上前唇枪舌剑论上一论;但今天,他心里头装着更重要的事,也就懒得跟不相干的人计较。
毕竟,为了这一天,他已经等了将近三年。
不知过了多久,出站口再度打开,像鲤鱼吐籽般放出新一波旅客。
远远望去,无论是人还是物,都在视野边缘褪色成了灰蒙蒙的小点儿。
然而谈嘉山却若有所感,直觉密密麻麻的小灰点里藏着自己要找的那颗。
果然,脸还没看清呢,他先认出了那颗顶着一蓬弹簧似的卷发的脑袋。
何应悟边打电话边往另一个出站口走,显然没注意到这边。路过镜面立柱时,他还停下脚步,用手随意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整齐些。
“我在你左边。”电话接通的瞬间,谈嘉山笑着开口。
被拦在接站区里的谈嘉山,眼睁睁看着何应悟慢半拍地握着手机反方向转了大半圈,险些把自己转晕。
此情此景,谈嘉山也顾不上什么体面了。他小心地把点心盒搁在脚边,高高抬起手朝何应悟的方向挥舞,大喊:“这里!”
这一次,何应悟总算朝谈嘉山的方向看了过来。
他表情怔怔,与谈嘉山远远对视几秒,随即如梦初醒般拔腿朝对方跑来。
何应悟的速度越来越快,甚至从快步走变成了小跑。迎面的穿堂风把外套吹得向后扬起,拉杆箱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吱呀声,通通几乎要被何应悟甩在身后。
谈嘉山的心脏却跳得比对方的脚步还快,他的视野一点点收窄,窄到只能装下那个朝他奔来的身影。
一百米。
五十米。
二十米。
明明只剩十几步的距离,何应悟却觉得隔了好远好远。
他忙不迭地甩下所有负担,像只归巢的鸟,一头扎进了谈嘉山的怀里。
谈嘉山下意识张开双臂,稳稳地接住了他。
谈嘉山的颈侧险些要被何应悟灼热的呼吸烫伤,对方死死搂住他的背,力道之大,指甲几乎穿透布料、嵌进他的肉里。
这份疼痛,却让空落落过了三年的谈嘉山,前所未有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真实且必要。
他终于松开手臂,把被抱得脚尖悬空的何应悟放回地上。
谈嘉山几乎是双手捧着,将怀里那束揣了一上午的捧花郑重地塞进对方怀里。
“欢迎回来。”
“谈老师,不是应该说‘欢迎回家’吗?”何应悟扬起脸调侃。
谈嘉山笑着应了声,乖乖地低下头:“欢迎回家。”
对话凝滞了几分钟,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片刻,各自默契地往前凑,吻在一起。
这个吻不带任何绮丽的成分,它密集地传达着无声的思念,诚实地宣泄着非彼此不可的热切。
谈嘉山的手从何应悟肩上滑到腰间,把人更紧地往自己怀里揽;何应悟的手则环住对方的脖子,掌心轻轻摩挲着对方因紧张而绷得像块铁板的肩,动作比起索吻,更像是在安抚。
身边人来人往,免不了有或好奇或祝福的目光落下,但两人都不在意。
他们曾经受困于所谓的规则,因阴差阳错的不可抗力分开。为此,两人已经浪费了太多本没必要蹉跎的时光。
好在他们并未因此错失所爱,此后也亦应如此。
两人亲了许久,才终于舍得分开。
谈嘉山拨开何应悟被汗洇湿的刘海,没头没脑地犯起了职业病:“小乖,你在飞机上喝了肉桂味的饮料?”
“什么?”
被亲得七荤八素的何应悟还没完全回魂,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谈嘉山是在问自己嘴里的味道。
“没喝呀。”他心虚地舔舔被发麻的嘴唇,补充道,“大概是因为我上飞机前吃了五个羊肉包子吧,我记得明明漱过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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